临安晚景伤秋风,踏叶几人行,浊茶易冷,老雁无声,挑灯待天明;
西子湖亭搔弄手,碎浪最多情,前世因果,今生不定,浅语似叮咛。
……
随着众人的讲述,杨髨的事大致串成了一条线,关舟也随即陷入沉思。
事情远没有之前猜测的那么简单,据谭大东所说,那杨髨自称是吐蕃圣者八思巴的弟子,数年前开始出现于临安,但却总是遮遮掩掩,从不当众示人,他与一些教众似乎早有往来,积累了不小的人望,因为他所崇尚的也是白莲教义,藏教与白莲教又同属佛教一脉,所以教中各大主事人并未对杨髨十分在意,传教而已,相互提携、相互帮扶才是正理。
但时间久了,人们便发觉不对了,最先发现问题的恰恰是这谭大东,那日有教中女子来堂庵求助,说是家父病痛缠身、久治不愈,请庵主帮忙祈福消灾,谭大东为其设坛诵经,又慷慨解囊奉上银钱数两,那女子却不肯拜谢退去,而是在堂庵之上解去身上衣衫,欲与谭大东欢合,还言说此等以身献佛之法最为灵验,请庵主莫要吝啬……
谭大东惊慌失措,一边为女子披好衣衫,一边极力解释,说白莲教中并无此种邪法,好说歹说稳住局面,谭大东便开始试探询问,想弄明白此类歪门邪道是从何而来,那女子言说乃是闺中姐妹出的主意,还说她那姐妹便是用此法献身杨髨,这才救了病重的老母。
名望积累不易,崩塌却是一瞬之间,这是立教传道之人都明白的道理,谭大东听那女子说完,竟是一身冷汗,如他这等庵主,名望、身家皆系于白莲教,若是白莲教的牌子倒了,他也就该去街上要饭了,仓皇中送走那女子,谭大东急忙出门联络其他庵主,以便确认此事是否属实。
经一核实,临安的庵主皆是大惊失色,那女子所言不仅不虚,且还不是个例,受蒙骗之人达几十个之多,其中除了妙龄女子,竟然还有僧侣和青年儒生,而罪魁祸首就是这个番邦妖僧杨髨。
之后众人联合起来寻他,奈何此人行踪诡秘,却是久不得获,直至前些时日,那杨髨竟然找上谭大东,还挟持了其家人,命其召集教众配合他的行动,这谭大东也是个气傲的,直接率领手下与杨髨打在了一处,致使父母妻儿尽皆丧命于妖僧之手。
那杨髨武功路数诡异,但若真的以脸冲脸,却不是谭大东的对手,被谭大东一记重拳打在肋间,最终负伤逃走。
听到此处,关舟联想之前的事件,整个脉络便愈显清晰……
那杨髨或是精通观天象、测无常之类的异术,或是凭借什么事情理出了脉络,知道大宋有奇人降世,又通过宫中内线,确定为关舟其人,唯恐关舟坏了他的某些计划,所以想要一探究竟,如能击杀那是再好不过。胁迫谭大东不成,又担心事情败露,所以不得不于仓促间发动,驱使李家一家夜闯宫防,无奈计划失败,此时他本可追随关舟再到丘怀,只是离了临安他便无人可用,再者他有伤在身唯恐不敌,所以便窝在钦善坊的地窖中静养,以图后势。
再之后关舟等人端了贼窝,杨髨自觉不敌,使个障眼法逃走,摸到了那个庵主的家中,又故技重施挟持了他的家人,此人没有谭大东那般硬朗,更没有谭大东的武艺,为了家人的安全,只得设法协助杨髨出了临安。
你可知杨髨去了何处?关舟揉着下巴问道,那庵主摇摇头,说道,小人实在不知,那时对这妖僧避之不及,能将他送走已是弥勒佛保佑了,哪还敢打探他的去处,再说那妖僧走后,临安有三户信教的人家都是人去屋空,想是已随他而去,小人猜测他还有势力潜在暗中,所以……唯恐他报复……
徐子坤,你就是个废物!窝囊废!谭大东指着那庵主骂道,徐子坤也不含糊,骂谭大东是无情无义、无谋无脑之辈……董宋臣闭目养神,还摇头晃脑,似乎是在听戏,清剿百骨瓮被他老人家无耻的写上自己的功劳薄,那一役干净利落,不留手尾,连教中人都骗了过去,可为反恐典范,估计这老家伙正为此事暗自得意……关舟无奈的拍拍扶手,大声道,诸位稍安!本官有话要讲!
诸位,那杨髨夜闯宫防是为了寻找一个人,你们知不知道?谭大东道,略有耳闻,却不知寻的是谁,那妖僧得了失心疯!丧心病狂!还闯宫防!能耐的他!难道他还敢去寻官家不成?呸!蝼蚁撼大象……额,不对,是撼真龙……
关舟摇摇头,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杨髨要寻的,便是我。谭大东等人看看关舟,难以置信的问道,那妖僧寻大人做甚?大人与那妖僧有仇?
从前没有,现在有了,凡是祸害大宋百姓的都是我关某的仇人!关舟切齿道,方才徐兄猜的不错,据本官所知,那妖僧在临安确是埋了爪牙,杨髨或许不好寻,但他这些爪牙却是可以挖出来。
那妖僧还真有爪牙留在临安?众人惊问道,关舟点点头,说道,他那些爪牙与你们的教众不同,本官猜测,或许是杨髨利用白莲教义收编的原党项人的奸细,亦或是这些奸细利用白莲教义笼络的一些汉人,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在假借白莲教行不法之事,而铲除此等毒瘤,保天下安稳,还白莲纯净,乃是我辈之责任,幸在这些人对妖党奸细灌注的白莲教义深信不疑,所以此事还请诸位不吝援手。
大人高见,那妖僧虽说师从圣者八思巴,但他却是党项人,如此想来该不会错了,谭大东说道,护教擒贼,清理门户之事,大人不必与我等客气,只要能揪出那些杂碎,保我白莲清誉,我等百死不辞!谭大东说着,还用力的拍了拍胸脯,以表决心,身边众人也随声附和。
董宋臣半睁开眼,慢条斯理的说道,据本官所知,那八思巴今年只有二十四岁,他有三名弟子,一个叫阿尼哥,十四岁;一个叫桑格,十三岁,还有一个更小的,叫作沙罗巴,如今都在忽必烈的麾下效力,倒是从未听说还有个叫杨髨的。
关舟笑道,这个好说,待我大宋打赢了蒙古人,到忽必烈营中寻那八思巴一问便知。董宋臣撇撇嘴不再说话,谭大东瞪着眼珠子迟疑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大人觉得此战我大宋……说道一半,却又觉得不合适,便未再问下去。
关舟哈哈一笑,说道,我大宋有弥勒佛,有无生老母,还有……关舟的笑容忽转诡异,继续说道,还有玄女娘娘,难道还赢不了吗?众人起身,双掌合十,齐声言道,定然能赢!
关舟又向众人细细交代一番,见他们都没有问题了,这才吩咐黄门送他们离岛,临行时还赏赐了文十三一百两银子,美得他一个劲儿作揖打鞠,只见牙不见眼。
你小子就不想和老夫说些什么?关舟迈步往后堂走,董宋臣依然坐在椅子上,眼也不睁的说道,你能骗那些傻子,确是瞒不过老夫,那金牌上就没有修内司的压印,根本不是宫中所制,对是不对?
不错,可那确是实实在在的纯金,不掺半分假,关键还是我自己出的……关舟肉疼地说道,董宋臣半睁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少打岔,说吧,你此举有何用意?那首又是玄女又是盛世的诗又如何解释?
关舟笑道,我还能有何用意,无非是想让他们为朝廷所用,多下了些赌注而已,至于那首诗,是我参考白莲教教义编的,词不达意的,还能解出花花不成?
那你再说说殿下缘何会飞?董宋臣问道。
她会飞,你为何问我?不如咱一起去问她如何?关舟一脸痞相的答道。
董宋臣站起身,一把抓住关舟的手腕,将脸凑上前,低声说道,想要瞒老夫,你还嫩一些,不过方才老夫盘算一番,觉得你这小子还算不错,有胆色,有担当,倒是省去了老夫不少麻烦……董宋臣低头叹口气,继续说道,阎妃娘娘长久以来受毒物侵蚀,受孕想来不易,就算受孕也不一定就是男婴,就算是男婴,立了太子,继承大统之时怕也年岁尚幼,主弱臣强的……
停!停!停!关舟反手抓住董宋臣的胳膊,笑道,老董啊,你都六十来岁的人了,整天琢磨这些累不累?我就是突发奇想做些铺垫而已,谁告诉你娘娘不能受孕了?谁说幼主就不能强势了,你且歇歇吧,我为你准备了惊喜,过两天便送到你府上,你最好准备一下,别到时候只有惊没有喜,可就枉费我一番心意了。
惊喜?什么惊喜?董宋臣诧异道,他觉得自己与喜这个字从来都沾不上边,有福、禄、寿都不意外,有喜……这就太奇怪了。
关舟笑道,你之前查了我的底细,作为回敬,我也向公主问了你的一些事情,不过你放心,我问的都是些平常之事,至于杀人放火、打家劫舍、陷害忠良的那些我一概没问。
董宋臣嘿嘿笑着坐回椅子上,端起茶喝起来,还摊摊手,示意关舟继续说。关舟也拿起茶杯,抬屁股坐到茶案之上,说道,你幼时入宫,起初并不姓董,直至进了垂拱殿升了从五品内监,官家才赐名董宋臣,董者上草下重,是为根深基稳,意思是叫你扎根宫中,做一个忠贞不渝的大宋良臣,当然,你也的确做到了。
董宋臣白了关舟一眼,没有接话,关舟呵呵一笑,说道,我之前就纳闷,你为何对小桃如此上心,待知道你原来的名姓后,便不再奇怪了,你原本姓姚,名叫得木,想必你家老爷子算得你五行缺木,所以才帮你起了这个名字。
瞎猜什么,穷人家哪来得那么多讲究,生我那日,我父在山上挖到一根大木头,自此我家三个月不缺柴烧,老父认为是我带来的福气,所以为我起名得木,什么五行缺木,扯淡……董宋臣笑着说道,那笑容之中掺杂着一丝温馨,还有一丝苦涩。
他老人家还真是……随意……呵呵,关舟干笑两声,继续说道,你派人到丘怀查我底细,自然也查到了姚家寨,查到小桃,和他的爹爹姚大果,得木生大果,大果分小桃,这或许就是缘分了,当然,起初你或许并没有什么想法,直到小桃二次来临安,还请你吃东西、叫你爷爷,你便……
董宋臣抬手打断关舟,说道,白莲教之事,宫中业已安排妥当,临安府唐俞胜、镇江府的丁大全自会全力配合,若还有什么症结,你可直接派人去找马无车,老夫近日身体不爽,准备向官家告假静养几天,这几日便不出门了,言罢甩甩袖子,迈步向殿外走去,一个花甲老人,还是个阴柔的宦官,居然走出了虎虎生风的感觉……
我们再玩一次那个飞起来的游戏如何?赵姝见落雁、小蝉去后厨帮小桃,指着腰间宽大的绳带说道。关舟疲惫的坐在椅子上,没精打采的说道,整日里为你赵家忙前忙后,还要兼着老董的心理辅导,哪有闲心陪你玩,再说这个法子我还掌控不好,托着你走那三五丈已是极限了,还想飞?一旦失手摔你个四脚朝天多难看!
嘁……小气……赵姝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嘟嘴托腮坐到关舟身侧。关舟佯装伸了个懒腰,探出胳膊一下将赵姝揽入怀中,另一只手托住她的俏脸,深深吻了下去……
唇齿相接,温软醇腻,探舌入牙关,寻索心窍,漫道香津同玉液,几回深卷,几回吟咽;鸾胶戏续轻粘唾,几番吮取,几番挣脱……
不知过了多久,廊上传来声响,赵姝轻推,两人渐离,皆是气息不匀,满面桃花。
小桃和小蝉端着饭菜,说笑着走进堂来,小桃将碗碟放在桌上,不经意间抬眼看了下关舟,惊讶道,哥哥,你的嘴怎么了?关舟一怔,抬手在唇上一抹,手背之上便多了一道红色。
我方才饿了,吃了些东西,想是吃得急了,沾了些上面的脂粉……关舟笑着解释道。赵姝掩着口,咯咯轻笑,本就绯红的脸颊更加红了。
小桃半信半疑,小蝉却似是明白了什么,说声快些操持饭菜吧,便拉着小桃出了门口。关舟轻声问道,这下可飞起来了?还要玩吗?赵姝轻咬着下唇,眼睛弯成一道月牙,浅笑道,湖州顾渚紫笋。
关舟擦着嘴上的唇脂,问道,你说什么?赵姝嘻嘻一笑,我说你喝的茶,是湖州的顾渚紫笋。关舟笑道,这你都能品出来,我却没那本事,只觉得甜……很甜……你吃糖了吗……
赵姝扬起粉拳,在关舟肩上轻锤一下,笑道,花言巧语。关舟抓着她的手,轻声问道,你可喜欢这种味道?若是喜欢,我以后常喝;若是不喜欢,告诉我你喜欢哪样,茉莉?薄荷?或是其他,我也好提前做下准备,你若说喜欢香料,我整天嚼八角、茴香都没问题!
赵姝轻笑着依偎在关舟怀里,慢慢合起双目,说道,只要是你……怎样都好……
小桃和小蝉轻手轻脚的离了门口,沿回廊往后厨走去,落雁姐舞刀弄枪得心应手,拿起锅铲就手忙脚乱,再不回去,怕是锅碗瓢盆都得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