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罢狂歌无定律,把盏话前愁,萋萋芳草,怜怜长袖,沧海成古丘;
仙人弄梅长干外,搔首盼白头,幽幽苑里,巍巍高楼,欲罢也还羞。
……
真谛很满意,茵茵不置可否,却也不好推辞,好在无人逼迫,她可以慢慢斟酌,赎身的事暂且如此,关舟将真谛、关三等人遣去,开始与杨镇、张世杰把酒言欢。
茵茵也被张世杰支走,与他陪酒的换成了另外一位姑娘,真谛就候在外面,揽着人家姐姐推杯换盏,这事儿他张大将军做不出来。
张兄这环卫官是个什么职司?关舟问道。杨镇放下酒杯,抢着说道,凡禁卫的武散官统称为环卫官,不过张兄这官职与你老弟的光禄大夫一样,是个寄禄官,张兄与高达将军防御襄阳有功,高将军远赴鄂州,他便回京述职,着任从五品团练使,虚衔而已。
张世杰拱手补充道,为国为民倒是不论虚实,只是拿着俸禄,却不能为朝廷效力,心里有些不甘,所以才找上杨兄,看能不能找个实缺,即使外放也未尝不可。
真刀真枪拿命去搏,才混了个从五品虚衔,关舟觉得自己实在太幸运了……
你就是劳碌命,不懂享受,光拿钱不用干活儿还不好吗?为兄这二品官拿得更多,从来没你那劳什子古怪想法,杨镇调笑道。
杨兄差矣,如今国难当头,我辈自然要为君尽忠,为国效力,钱财之事,小事耳……张世杰说道。屁的小事,杨镇笑骂道,你一个叮当响的穷鬼,居然好意思说这种话,你看关兄,一出手就是……
能不拿我说事儿吗?关舟赶紧拦下,委屈道,别人不晓得,你杨兄还不知道吗?我这钱来的也不容易,虽说顶着个虚衔,却一直不得闲,忙就忙吧,谁叫咱就这命呢,可忙来忙去人家还不领情,一脚将我踢出湖心亭,如今只得住酒楼的客栈……
打住!是人家踢你出来的吗?明明就是你小心眼自己搬出来的,不是为兄的说你,官场之道你得好好学学,该撤就撤,该忍就忍,若是不知进退,逼得上面出手,那就不美了。杨镇诚恳的说道。
我怎么不知进退了?关舟皱眉问道。杨镇呵呵一笑,指着关舟对张世杰说道,你看你看,这就是我所说的生瓜蛋子……哦,对,你也好不到哪去,今天就让为兄教教你们,何为为官之道!
快说快说!关舟急道,你已经是第二个叫我生瓜蛋子的了,今日便说清楚,我到底错在哪里!
哦?居然还有人这样叫你?那你得好好谢谢人家,那人是谁?杨镇问道。百字头衔赵葵!关舟气恼道。
噗!杨镇一口酒喷出去,惊道,你见着赵老神仙了!?哈哈,他居然没抬脚踹你,真是不容易!也罢,今日杨某便多说两句,好叫你们活个明白。
杨镇擦擦嘴,将一根酒筹叠于单筷之上,又拿过两支酒杯置于酒筹两端,缓缓倒酒,使之左右均衡,呈天平之势,而后说道,天地之道、治世之道、为人之道皆须平衡,朝堂之上亦是如此,杨某之所以不思进取、浪荡京城,并非不想报效国家,而是不想打破朝堂上的平衡,你们可能理解?
张世杰与关舟对视一眼,微微点头道,的确如此,杨兄家世显赫,底蕴深厚,于朝上诸方势力而言,都是极大的助力,你若出手,天平必然倾斜。
不错,杨某不才,便是这压秤的筹码,所以,不可轻动……杨镇将酒壶拿在手中,一边往右侧的酒杯倒酒,一边对关舟说道,如今关兄便是这持壶之手,你总是往一侧的酒杯倒酒,结果便是……
酒杯受重,天平啪的沉向了右侧……
关舟皱眉道,道理小弟明白,只是关某不比杨兄,身世和底蕴都……杨镇摆摆手,压低声音说道,可是你有泥娃娃,关键你还有那位的信任,那一位的身世和底蕴,可不是杨某能比的……
关舟愕然,原来整件事的症结在这里……那么,赵老神仙呢?他回归朝廷,不是更会加剧天平失衡吗?那可是个大筹码啊!关舟不解的问道。
杨镇将酒壶哐的一声墩在酒筹正中,天平瞬间恢复平衡。杨镇道,赵老神仙乃是官家的嫡系,膘肥体壮,且不偏不倚,有他老人家坐镇,天平不但不会失衡,还可将你之前的偏跛消于无形。你关老弟搅乱半个朝堂,官家只是搬了个大家伙镇住你,却未有半句苛责,赵老神仙也只是骂你两句,没有赏你两脚,着实算是厚待了,现在想想,还觉得冤枉吗?
听这一席话,关舟羞愧难当,原来那恼人的老家伙真是来给自己收拾烂摊子的……关舟赶忙起身,对杨镇郑重一鞠,说道,多谢杨兄解惑,之前确是关某孟浪了!
杨镇摆摆手,关兄弟客气了,日后你也成了闲着的筹码,倒是可以逍遥一阵子了,为兄敬你一杯!三人举杯,皆是一饮而尽。
关舟抹抹嘴,对杨镇说道,闲下来也不错,兄弟正好回丘怀看望亲人故旧,只是手头尚有一事急须办妥……此前还觉挠头,今日得识世杰兄,该是有些眉目了,哈哈哈哈……
哦?还与张某有关?张世杰惊讶道。关舟点点头,说道,那就看张兄是否在意名声了。杨镇皱眉问道,关兄说得可是那驻坊司?
关舟瞥了杨镇一眼,问道,这临安还有杨兄不知道的事吗?不如你告诉小弟,你那本家杨髨现在何处?
少恶心我,那厮就是个畜牲,怎好说是杨某本家!而且他是党项人,我杨镇可是实打实的汉人,不同宗!不同宗!杨镇急忙解释。
驻坊司?此前从未听过,所司何职?张世杰问道。关舟答道,驻坊司全称白莲驻坊司,乃是小弟请示官家,于皇城司下新设的档口,旨在收拢白莲教诸座堂庵,协助朝廷收集情报,缉拿不法,司下只设提点官一人,其下诸职皆由提点官于各庵主中选任,不入官吏序列。
杨镇咧嘴笑道,张兄可要想清楚,皇城司下皆是官家亲信,说难听些便是鹰犬,乃是百官的眼中钉、肉中刺,名声可不怎么好……
为国尽忠还须挑拣职位吗?只要官家信任,其他不在话下!还请关兄举荐!张世杰起身深鞠,关舟连忙还礼,杨镇持壶在手,三人再次举杯,室中笑声一片,台上歌舞正酣。
……
清河坊一行,玩得可还尽兴?落雁一边帮关舟脱下靴子,一边问道。关舟晃晃脑袋,说道,姐姐哪里话,我是去办正事,哪有尽兴不尽兴一说……
落雁冷哼一声说道,赎个人而已,却沾了一身酒气,你办得哪门子正事,以后少喝一些,免得我无法向殿下交代……
你向她交代什么?关舟眯眼问道。落雁拿过浸湿的面巾,板着脸说道,前一次自董府饮宴回来,殿下特意交代要我看护好你,若你总是这般放纵,殿下怪罪下来,我可吃罪不起。
原来如此……还好,今日虽然尽兴,却不曾喝醉……关舟侧身躺进床里,嘴里嘟囔道。落雁坐在床边,探手向内,用面巾在关舟脸上胡乱抹了一遍,关舟搂着枕头,发出沉沉的鼾声,竟已毫无反应。
促织嗡鸣,夜风徐徐,一夜无梦,也无痕……仅限蒙头大睡的关舟而已……
关三对于真谛糟蹋主人银子的事,一直耿耿于怀,所以一个劲儿的给真谛派活,哪知如愿以偿的真谛不仅看起来精神抖擞,干起活来更是不惜力气,搬米挪面,打水劈柴,一个顶三个,到了最后,干活的没累着,倒将指挥的累够呛。
小桃蹦蹦跳跳的进了关舟房间,揽着他的胳膊撒娇,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吓得关舟赶紧护住桌上的笔墨,生怕不小心打翻了。
我以为你以后要长住董府呢,正想着要不要告诉葛云晋,将你那房间撤了……关舟酸溜溜的说道。小桃将一枚果脯塞进关舟嘴里,嬉笑着说道,恰逢董爷爷这几日有空,便多住了几日,怎么,你想我了?
想,想得都快想不起来了,你爹娘回来了吗?关舟收起写好的奏折,边收拾桌案,边问道。
小桃将碎花包袱放到桌上,答道,回来了,就在前院,董爷爷用马车送我们回来的。哦?老董来了?嘿嘿……关舟阴笑两声,将奏折揣入袖中,迈步朝前院走去。
院中,董宋臣正指挥董顺等人将大包小裹卸下马车,大果和姚婶则在檐下整理,关舟撩开一个包裹,里面是些布匹成衣,再揭开一个笼箱,都是些锅碗瓢盆、居家器物。
小恩小惠邀买人心啊……关舟很大声的说道,大果咧嘴干笑,姚婶一巴掌打在关舟肩上,笑骂道,闭上你的嘴,当了官却越活越回旋,一点礼数都不懂!
董宋臣不以为怵,摸着没毛的下巴走过来,从怀中拿出一张银票拍在大果手上,叹口气说道,早就让你收下这些银子,你就是不肯,害的老夫让人挑理,姚家寨翻修的事多用心思,多听听侄媳妇的意见,你这个大脑壳啊……唉,也就适合砸石头。
族叔,使不得!您给张罗的这些东西已经足够了,这钱我们不能要!姚婶接过大果手中的银票,双手捧给董宋臣。关舟咻的夺下银票,很夸张的惊叫道,嚯!好家伙!一千两啊!好大的手笔!
姚婶伸手欲夺,关舟背身,快速将银票叠起来塞进怀中,笑道,此次我与叔婶一同回丘怀,这银票我就先代二位收着了,多谢大总管厚意!
姚婶气不过,狠狠在关舟背上捶几下,却也不再提银票的事,转身招呼大果继续收拾东西。关舟朝董宋臣挑挑眉毛,背手朝院中凉亭走去,董宋臣苦笑着摇摇头,也迈步跟上。
赵葵之事……董宋臣开口道。
不必说了,我都明白。关舟打断他说道。
董宋臣闭目长吸一口气,说道,明白就好,老夫在这漩涡之中呆的久了,确是有些累了,如今能扎根姚家寨,以后种种田、钓钓鱼倒也不错,再加上赵老神仙开出的条件也算公道……
啊?赵老头还给你开条件了?他给了你多少钱?怎么没我的份?关舟急道,既然他赵老头要平事,那就得一碗水端平,不能厚此薄彼啊,阎妃是人,贾似道是人,难道我就不是人了吗?
董宋臣鄙夷的看了关舟一眼,继续说道,老神仙的条件若是提到钱,岂不是低了他活神仙的身份吗?
屁的神仙!屁的身份!关舟接连抬手,前堂桌上的一副茶具便接连到了凉亭的桌上,他瞥了一眼董宋臣,说道,这天下若论境遇之奇、身手之妙,关某当仁不让,在我面前装神仙,他差远了!只是念在他一心为了社稷,而我之前行事也确有不妥,不好与他计较罢了。
董宋臣看着眼前突然蹦出来的茶具,惊得目瞪口呆,你……你这是……哪路功夫?关舟摆摆手,帮他将茶斟满,说道,雕虫小技而已,不足一晒,说说,赵老头给你们双方开了什么条件?
董宋臣拿起茶杯,左右也看不出端倪,索性也不再想,将茶一饮而尽,说道,以来年端午为期,若官家后宫有喜,则遣忠王回绍兴待召;若无有,则六月初六举行大典,立忠王为太子,此期间任何人不得纠缠此事,更不得牵连掣肘鄂州战事。
鄂州军队序列以及指挥权之事,怎么说?关舟问道。董宋臣又给自己倒上一杯茶,说道,吕文德不往,赵高山不撤,原驻军序列不变,张胜指挥于前,赵老决策于后,若前方有变,赵老可能会亲临鄂州。
关舟点点头,继续追问道,你们双方能拿到什么好处?董宋臣抬起眼皮,看了关舟一眼,说道,若忠王立为储君,贾似道扶正左相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至于老夫……则换了个全身而退,回姚家寨颐养天年;若官家得子,嘿嘿,除了忠王谴回,其余人该干嘛还干嘛……
全是空头银票啊,这种鬼话你们也信?关舟诧异道。董宋臣笑道,至少明年端午之前,贾似道和赵禥是没咒念的,老夫缘何不信?
关舟低头沉思,这赵老头也算人老成精了,他定然知道阎贾双方实则并无诚意,但他乃至涉事双方也都明白,如此相互攻陷、长久僵持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所以干脆画个大饼,搭个台阶,让众人都安静下来,目的无非就是为鄂州战事铺路。
也罢也罢,甚好甚好,关舟假模假式的叹口气,将袖中折子递给董宋臣,说道,你回去时将这个呈给官家,若是他老人家准了,我便先回丘怀养老了。
董宋臣打开折子,一目十行看了一遍,抬头问道,这张世杰是哪一号?此前没听过啊,我皇城司可是官家亲卫,皆是忠勇之士,此人可靠吗?
忠勇个屁啊,还不是被杨髨渗透了,佛会那次泄密的察子不是到现在也没逮到吗,这张世杰能力方面我不敢说,但忠诚方面,我敢用脑袋担保!关舟拍着胸脯说道。
董宋臣干笑两声,将折子收入怀中不在言语。
你知不知道有个人叫陆秀夫?关舟已经走回门口,又回身问董宋臣。董宋臣低头想想,摇了摇头。
那……文天祥呢?关舟又问。
董宋臣小眼圆瞪,沉声问道,是你朋友?关舟摇摇头,不是,就是问问。董宋臣哼了一声,说道,老夫可不识得这些阿猫阿狗,劝你也少管闲事,刚挨的教训,不长记性!你若实在无事,不妨去找找钱流水,拿着朝廷的俸禄,却一天到晚不见人影,当我皇城司是客栈吗!
关舟点点头,听人劝吃饱饭,自己确是该消停一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