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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四开间的鸳鸯厅,砖细[9]门框,门框上方有一幅《八仙上寿图》砖刻,王母娘娘和老寿星居中,八仙赴宴,各姿各势,活灵活现,大概是借托“洪福齐天”的意思。可惜前几年大家神经搭错了,造反造反,红卫兵搭了梯爬上去,凿得一塌糊涂。现在看,只剩下张果老那头小毛驴还有半只屁股,“洪福齐天”自然是齐不起来了。

这鸳鸯厅,原本为啥要起鸳鸯这个名字,据乔老先生讲,是因为这一进房子走廊上有扇银杏木精雕的月宫门洞,将走廊一隔为二,门洞西面一开间,雕梁画栋,门洞东面三开间,朴素简雅,因为走廊东西大小不一,结构不同,所以,叫做鸳鸯厅。至于鸳鸯厅早先到底派什么用场,乔老先生支支吾吾、含含糊糊讲不清爽,问吴老太太,老太太说,鸳鸯厅原本叫积善堂,不过,我嫁到吴家里,鸳鸯厅就锁起来了,从来没有进去看过。房子造好空在那里,这种事体,只有上世里有,今世和下世是不会有的。

鸳鸯厅四开间房子,虽然东西有别,但大体风格还是一致的,都是一式的楠木板壁,红漆地板,镂花长窗,乔老先生说是古建筑的杰作,乔乔偏偏同阿爹唱反调,说是住这种房子冤枉孽障触霉头,看看这种破房子,什么红漆地板,哪里还看得出一点红漆,什么镂花长窗,哪里还有一扇像样的窗。近几年各家人家自说自话,把走廊上的长窗拆下来,搬进自己屋里隔房间,有的索性改改弄弄,变成了其他小家具。大房间一变二,有的还要二变四,但是不可以再四变八了,四变八的房子真是螺蛳壳了。子子孙孙倒是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地变出来,所以,到末了还是解决不了困难。房管所来人追究,每次总是十七八口一条声,问他要房子。碰一鼻头灰,回去汇报,从此再也不来寻麻烦。

走廊前的一方天井原先也有三五十个平方,几家人家各搭一间灶屋,张师母屋里灶屋边上还拖了一个披。天井里原先的一棵百年老柏锯掉,方竹、石笋拔掉,推倒,石条石墩用来做基石。各家搭房搭披,没有规矩,没有计划,抢着为准,搭起来算数,三五十平方的大天井,割得七零八落,剩一点点地方见天见太阳。

吴老太太讨还两开间一隔厢的辰光,吴圆和吴克柔还都没有回来住。老太太一个人住百十多个平方,只有两三件破家具,房间空荡荡的,心里空落落。过了不多几日,有个中年女人寻上门来,手里捏一本黄草纸兮兮的书,对吴老太太说,他们家是吴状元第三代五房里的嫡传,吴老太太自己算起来是状元府的第六代,第三代应该是老太太男人的阿爹再上一代。吴李氏进吴家门辰光,阿公阿婆都没有了,不要说阿爹了。更不要说阿爹的上代了,阿爹的上代有弟兄几个,妻妾几房,就更加弄不清爽了。现在人家拿了家谱来认亲眷,别样没有什么要求,诉诉苦,讲屋里房子紧,小人大了住不落。吴老太太心肠软,一个人也嫌冷清,就拦出半间屋借给那个什么三代五房嫡传的亲眷。人家要付房钱,老太太还不肯收,说是自己人,难为情的。那家人家屋里小人多,大的两个儿子结了婚,第三个儿子刚刚轧了女朋友,还没有上过门,做娘的怕人家小姑娘上门一看小房子大家庭,先要打折扣,就让三子住到吴老太太的房子里来了。说是半间,面积倒也有二十多个平方,一个小青年独住,惬意煞了,女朋友上门,也没有闲话讲了。

吴圆先回来,看见有人借住,没有意见,可是吴克柔一进来,就横不是竖不是,三子怕吴家讨还房子,马上付出房租。可是吴克柔还是不称心,闲话里一直夹音头,有赶三子走的意思。三子是个硬气人,不肯受这种气,几次想卷了铺盖滚蛋,弄得老娘跪下来求他,才算忍气吞声赖了住下来。另外两家邻居背后煽风,叫他赖了不要走,看吴家那个野种敢不敢动手赶人。

吴克柔刚进来,倒是一门心思用在三子身上,要赶他走。不过,过了不多日脚,他的乡下女人,带了两个小人追到城里来之后,他再也没有心思算计外人了。先要想办法对付这个黑面孔的乡下女人了。

吴克柔下乡插队,只有十六岁,那辰光吴克柔的父亲也受了丈母娘的影响,不吃香。不过,仗着出身好,全家没有赶下乡。吴克柔这一代却是逃不脱。吴克柔一个人到乡下,举目无亲,什么也不懂,混一日算一日。有一回肚皮饿,去偷队里的山芋吃,正巧被大队胡书记捉住,那时正在搞什么“几打几反”,风头上,大队里要批斗他,还要牵连到他的母亲和外婆。吴克柔年纪小,吓煞了,可是偏生碰了个巧事,胡书记的独养女儿胡美英,人长得难看,嫁人的条件倒不低,弄到二十几岁还没有嫁出去。胡美英居然看中了吴克柔,也是天数。胡书记一世人生,就这么个宝贝女儿,样样迁就,女儿要招吴克柔做女婿,老头子脸孔马上一变,笑脸相迎吴克柔。吴克柔看看胡美英比自己还高出一头,手臂比别人大腿还粗,恶心煞了,隔夜饭也要呕出来,怎么讨她做女人。可是事体清清爽爽摆在他面前,要么一落千丈,还要连累亲娘老外婆;要么做胡书记的乘龙快婿。胡书记拍胸脯保证,要参军送你参军,要当干部提拔你当干部,要做工人总归占全大队第一个名额,要上大学,只等上面分配人头下来。吴克柔躲在自己屋里哭了一日一夜,终于选定了后面一条路,同胡美英结了婚,结婚证还是开后门开来的。那一年,吴克柔只十八岁,胡美英比他大五岁,一对不相配的,根本谈不上什么感情不感情的夫妻,牛牵马绷绑在一起过了几年。吴克柔一心想回城,胡书记却听了女儿的话,不放吴克柔走。胡美英虽然文化不高,人倒是贼精,夫妻同床异梦,她肚皮里的蛔虫吴克柔不晓得,吴克柔的心思她倒清爽,看穿吴克柔是把她当跳脚板的,一旦放手让他户口出去,就像风筝断了线,再也收不回来了。吴克柔一直到吴家落实了政策,再也用不着低三下四了,才回到苏州。胡美英自然要紧紧盯牢他,走到东跟到东,走到西跟到西。

吴克柔回到自己屋里,吴方圆看到儿子带了这样的女人回来,气得哭了三天三夜,借口房子小,住不落,小人轧不进来,先把胡美英骗回乡下去。胡美英心里牵记两个小人,看看城里人的房子确实轧煞,就先回乡下去了。

胡美英一走,吴克柔迁进吴宅,花了不少力气,一时没有顾及胡美英,一家门都觉得倘是没有那个乡下女人存在,这爿世界是蛮好的。辰光一长,大家倒也把胡美英淡忘了。

吴克柔可以忘记胡美英,胡美英却不忘记吴克柔,就在吴克柔搬进吴宅成为吴李氏老太太孙子以后,姚家吴家开心煞的辰光,胡美英带了一男一女两个小人寻来了,消息灵通得不得了,说你吴克柔现在房子大了,宽舒了,没有理由赶我走了,我做了半世乡下人,现在也要来尝尝城里人享的福了。

胡美英的重新出现,像一桶冷水,把吴克柔从头浇到脚,一直凉到心里。他开始钻牛角尖,钻天打洞想办法,要逼胡美英答应离婚。偏生胡美英牛皮糖兮兮,韧得不得了,在娘家无法无天惯了,到婆家仍然要称王称霸,夜里吃了男人的拳头,早上起来到隔壁邻居一家一户告诉,显出乌青紫块给人家看,总是免不了胡编乱造讲吴克柔在乡下怎样怎样苦,自己待他怎样怎样好,好像没有她胡美英,吴克柔就活不到今天,弄得隔壁相邻都说吴克柔黑心,听说要打离婚,自然没有一个人不骂他陈世美的。

不过,胡美英自己既然也不是什么一等的料作,时间长了,尾巴也要露出来。开出口来骂人,什么龌龊话都讲得出来,同男人在床上的事体也敢讲。隔壁相邻见了她也讨厌,背地里讲,这一双夫妻,一只冷面虎,一只雌老虎,两只老虎搅在一起,这爿天井里是不会太平不会安逸了。

胡美英追到吴宅来,两个小人自然要带来。吴李氏老太太屋里,一时头多出三个人来,比以前轧得多了。胡美英还从乡下带来不少破支落索的家当,连箩筐粪桶也拿来了,说是当年同吴克柔结婚时撑的,带来摆在吴克柔眼门前,让他日日看见,不要忘记当时的日脚。吴克柔不许把这些破烂货摆进房间,吴老太太也讨厌,丢掉又不舍得,只好在门前小天井里搭一个小披,堆堆破物事。里厢的天井只有一点点大,又搭了一个披,屁股也掉不转了。吴家本来因为自己有一方小天井,同外面两家人家不搭界,一般不到外头去的。自己小天井里两三个人坐坐,做做事体,拣拣菜,晒晒物事,正好,耳朵根子也清爽。现在不来事了,不光做事体甩不开,天气热起来,乘风凉也轧不落了,吴家老老小小都涌到外面天井。外面几家人家近水楼台,总归先抢好地盘。张师母屋里索性夜饭就在天井里吃,一张小圆台,几张凳子,占了半个天井。三四家人家乘风凉轧满一天井,愈发显得地盘小,场势狭窄。人多热气散不开,火气也大,吃饱了饭没有事体做,乘风凉辰光就是寻相骂的好辰光。

乘风凉顶有架子的,要算乔家的孙子乔乔,膝前一张骨牌凳,凳上一包香烟、一杯茶、一副扑克牌,大腿搁到二腿,比他阿爹乔老先生还老资格。

等张师母的女儿阿惠洗好饭碗洗好浴,里里外外弄舒齐,端张小矮凳出来,乔乔就开始吹牛。

乔乔吹牛,别人要“嘘”他,阿惠总归是轻轻地笑,马上又抿住嘴,眼睛盯牢乔乔看,十分崇拜的样子。

乔乔得意,屁股一撅,靠背椅往前一拱,靠近了阿惠。

乔老先生斜孙子一眼,拿大蒲扇拼命拍大腿。

“阿惠,你晓得我们厂,娘起来的,蚀老本了,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你想想看,我们这样一爿大厂,只能帮人家小厂做做配件,真要气煞人,要关门歇生意了。”

“哎呀!”阿惠眼睛一眨一眨,急得叫起来。

“咦,有啥哎呀不哎呀,我们顶好倒闭,这种不死不活的日脚,没有过头的。”

“你们工人怎么办?”

“总归有办法的,现在是人人有脚路,人人有后门,我的事体,总归我阿爸动脑筋了……”

阿惠出了一口长气,抿了嘴巴不讲话。

“哎,我告诉你,那天我们小工人瞎起劲,提出来散场之前,要厂里包车送我们到黄山游一转,车钱饭钱厂里报,反正败家精多,全败光了,再来一记拆家败[10]歇搁[11]。哎,告诉你,厂里居然同意了,你不相信?不骗你的,骗你我是赤佬。厂里这次胃口大,还允许各人带一个亲眷去,反正末了一趟揩厂里油了,不揩白不揩,阿惠,你去不去?来去五天,包吃包住包白相。”

阿惠眼皮耷拉叹口气:“我算什么呀,我怎么好跟你们去呀……”

乔乔的坐椅又是一拱。

乔老先生咳嗽一声。

“那有什么,说起来是我的妹妹。”乔乔顺手拍拍阿惠的手臂。

“乔乔!坐开点!”乔老先生熬不住了,“热天热时,轧这么近捂痱子的。”

乔乔“哼哼”两声:“屎孔大的地方,叫我坐开到哪里去?”

乔老先生摇头叹气,叽里咕噜:“各有各体,各有各体,老法里……”

乔乔贼忒兮兮,打断阿爹的话头:“阿爹,明朝我陪你到文物商店去一趟吧。”

乔老先生和乔乔一个属龙,一个属虎,算命先生讲起来,相冲的。乔老先生晓得孙子一肚皮坏水,看见孙子朝阿惠眨眼睛,心里愈发憋气,扭过脸不理睬。

乔乔却不肯放过机会:“一日到夜老法里老法里,看你一身泥土气,一副古董脸,送你到文物商店请个老师傅估估价……”

“哈哈哈哈……”天井里的人都笑起来。

乔杨怒气冲天,从屋里奔出来,对着弟弟瞪眼:“积积德吧,吵得人家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乔杨已经读大学四年级了,明天还要考研究生。学问越读越深,派头越读越大。

“吃饱了饭没有事体做,不好弄本书看看,小市民兮兮,一天到晚嚼舌头,不嫌牙骨子酸,学学人家三子,读点书……”

乔杨乔乔姐弟俩只差一岁,互相不买账,乔乔说:“你嫌吵,为啥不到大学里去住宿,大学里全是高级人,动脑子不动嘴,大学里耳朵根子清爽么,轧在家里干什么,家里本来轧不下。”

乔杨一口气噎住,当初考大学,乔杨的分数不高,差一点落榜,后来本市一所师范学院扩招走读生,才算挤进了大学的门槛。因为分数比别人低一点,又规定不许住宿,只能走读,乔杨面孔上总觉得无光无彩,顶忌别人提“走读”两个字。乔乔就偏偏抓住她的这种心理,说这叫打蛇打七寸。

乔杨咽了一口唾沫,嗓音愈发尖利,像刀子划玻璃,叫人牙齿打软:“哟哟哟,要赶我走了,告诉你,我不走的,不会让你称心的,房间不会让你独吞的。”

“你要招女婿进门也不关我屁事,”乔乔嬉皮笑脸,“只要你轧得下,住得落。”

“我招女婿用不着你管,”乔杨看一眼旁边的阿惠,“你同人家嗲妹妹荡马路,三五六个、十七八个也不关我屁事。”

阿惠眼睛望着地皮。

“好了好了,姐弟两个还烦不清爽!”杨老师一句话显灵,拦住了儿子女儿的拌嘴,乔乔不再青筋暴出,乔杨也不再“划玻璃”。

乔杨正要转身回屋,里面吴老太太颠了出来,拦住乔杨:“乔家妹妹,帮个忙吧。”吴老太太凑近乔杨,嘴里散发出一股怪味,乔杨后退了一步。

“吴好婆,什么事你讲么。”

“我家一间隔厢,想租出去,写一张东西贴到马路上去,看看有没有人要租……”

天井里的人一时都安静下来,房子,是最戳心境的事体。前几天,听吴老太太说过,只当是吴老太太寻开心的,哪知道吴家真要出租房间。

“吴好婆,你当真呀,你为啥呀?”

吴老太太啧啧嘴:“缺两个钞票用。”

“喔哟哟,”张师母叫起来,“喔哟哟,吴好婆你打棚[12]呢,你说瞎话呢,你寻我们穷人开心呢,你说得出的,你会没有钞票用啊。”

吴老太太叹口气:“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的,不说了,说起来又是我哭穷,反正我家一间隔厢要租出去了。”

吴家这家隔厢有十来个平方,原先一直做灶屋的。张师母问:“吴好婆,隔厢租出去,你家灶屋间怎么办呢?搬到什么地方去?”

吴好婆瘪瘪嘴:“哎哎,灶屋间搬到我房里,轧一轧。”

乔老先生说:“喔哟哟,老阿姐,困在灶屋间同灶家老爷轧铺呀。缺两个钞票用,你孙子呢,你找你孙子要么。”一副打抱不平的样子。

吴老太太摇摇头不响。

“儿子不养娘,孙子吃阿爷。”乔老先生继续说,“你家吴圆有毛病的,你应该问你家孙子要,他不给你,你可以到居委会去报告,叫居委会帮你打官司,要不然告到你孙子单位去,你不敢去我帮你去,你这份官司,保证打得赢,打不赢,我不相信。”

吴老太太不开心,面孔板了:“啥人要打官司,啥人要打官司!你不要瞎缠好不好,你要打官司你去打,我们家是不要打官司。”

乔老先生热心肠碰了冷面孔,气酥,不再做声。

吴老太太嫁到吴家,一直是家庭妇女,前几年落难时,做做临时工,现在老了,没有劳保退休金,靠小辈吃饭。像吴家这样的状元后代,照理根底必定厚实,不说金子打墙,铜钿银子箩来装,起码吴老太太养老送终,吃穿不成问题的。不晓得吴家遭难败得厉害,树大招风,那辰光眼热吴家的人多,报告红卫兵、造反派,金子银子挖地三尺也要挖出来充公,房间里台子凳子箱子柜子大床大橱等所有红木雕花家具全部实行“三光政策”,拆光烧光偷光,连匾额上的金粉也刮光。吴老太太回来的时候,看看两间空荡光的房屋,哭不出笑不出。开头几年手里还捏了作价旧房子的万把块钱,可是吴圆独个儿人回来,身无分文;吴克柔进来,又添了一房新家当。房子旧了要修理,私房修理要自己出钞票,现在请个木匠泥水匠不容易,看见你是老法人家,不敲一记竹杠猪头三[13],一日三顿吃鱼吃肉,稍许怠慢,就弄你头颈恶死做[14],讨工钱开出口来,吞得进大老虎。吴老太太万把块钱,哪里经得起这样作,老早精当光。铜钿出松,老太太日脚就不如以前好过了。不过,一日三顿饭还是吃得饱不会饿着的。吴老太太原本也是有福之人,经过一场磨难,大难不死,现在要享享老来福,不光要吃饱肚皮,还相信用零用钱,相信白相,相信吃零食,每日听一回书,泡一杯茶,买点苏州蜜饯,甜甜嘴。不听书的辰光,到园林里坐坐,三几个老人闲聊聊,一个月的零花开销倒也不少。吴克柔不肯关账了,老太太想想孙子也有孙子的难处,拖一个乡下女人,拖两个小人,日脚也不轻松。老太太宁可自己想办法,要让孙子过几天太平日脚。

张师母很想租吴家的那间隔厢,她家两间房,大儿子结婚占去一间,小儿子也到了结婚年纪,半间屋子是讨不到女人的。张师母自己的铺搭在吃饭间,本来阿惠是和姆妈轧铺的,吃饭间等于个过堂,大家进进出出,人来人往,阿惠大了,不肯和姆妈一起困在吃饭间了,宁可睡到天井里油毛毡搭起来的小披里。哥哥嫂嫂不在乎,看见只当不看见,做娘的心疼,倘若吴家肯便宜一点,张师母是愿意租下来的。

“吴好婆,你要多少租金?”

“六十块。”吴老太太看大家发呆,又说顶少不能少过五十块。

“一年还是一个月?”阿惠问得天真。

“问得出的!”张师母斥责女儿。

天井里一时没有人讲话了。吴老太太狮子大开口,肯定是孙子出的主意,不过想想现在外面的行情,房子这般紧张,恐怕照样有人来租。可惜隔壁邻居是没有哪家租得起了。

乔杨说:“吴好婆,你为啥不叫你家吴克柔写?”

“哎,克柔同女人相骂了,没有心思写,嗯,这个女人,嗯嗯……”

乔杨点点头。吴老太太跟着乔杨进屋写出租告示。

“养儿子吃乐果,养女儿吃苹果。”张师母的大媳妇桂珍在旁边莫名其妙地讲了一句,很神气地看张师母一眼,借机为自己养不出儿子吐一口气。

张师母没有心思同桂珍怄气,自己长叹一声,回过身对阿惠说:“你只晓得野白相,那批外发生活要到期了,还不快点去做。”

阿惠瞟了乔乔一眼,低声说:“里边热煞了,让我拿到外头来做吧。”

张师母又是一声长叹不做声了。

阿惠进去夹了一团棒针毛线出来,揩揩手汗,开始做生活。阿惠高中毕业以后,一直没有正式工作,只好寻点这种生活回来做,有辰光绣花,有辰光打绒线,有辰光做小人鞋子。阿惠读书时,全讲她是笨肚肠,读不出,做这种生活,倒是心灵手巧,配胃口。张师母年纪轻的时候,针线生活也是一块牌子,现在有空教教女儿,辰光不长,阿惠的针线生活也做出名了。

一只白脚花狸猫在屋顶上叫,一对绿森森的眼睛盯牢乔乔那一缸金鱼,乔乔恨之入骨,一直想捉来掼煞,可是遭到大家的反对。一猫惊三庄,吴老太太养的这只猫,大公无私热心肠,吃一家饭,捉四家老鼠。老式房子里的老鼠成灾成精,比狐狸狡猾比狼凶,老鼠药拌得再香再甜,不吃,老鼠夹子做得再灵再巧,不碰,一到晚上就和人打游击,幸亏吴老太太养的这只猫。这只猫精力充沛,赶走了各家的老鼠,就看上了乔乔的金鱼,乔乔只好把金鱼缸用铁丝网网起来。

“乔乔,”阿惠一边打毛线一边轻声轻气地问,“今朝又看见你买几条金鱼回来的,是哪几条?”

乔乔大拇指一跷:“不是买的,朋友送的,白相这种东西,我从来不出钞票的。喏,这条狮子头,你看头上的肉瘤,喏,这条喏,水泡眼,你看你看,还有这里,身上五颜六色的,叫五花,这几条,你不要小看,买起来大价钱呢。”

“真的!大价钱?吓煞人的。”阿惠说。其实光线暗,根本没有看清爽什么老虎屁股狮子头。

“当然真的,现在外头顶兴这种白相物事,养鸟养鱼,种花种草,稀奇得不得了,价钱也野豁豁的,前两年听说一盆君子兰卖到几千,一盆五针松上万元,真正发神经病了。”

“这有什么发神经病,一个愿意买,一个愿意卖。乔乔,养金鱼不值大钞票的,还是养鸟合算,要不然弄两盆花卖卖,你阿爷不是弄过花的,叫他帮你弄么。”桂珍咽一口馋唾,好像已经看见几千几万的钞票。

乔老先生在一边气哼哼,别人一提起养花,他几十年前的陈年老气,也会翻出来。乔老先生被人家叫做小乔的辰光,曾经迷过盆景,迷得被人叫做花痴,他制作的苏南派树桩盆景,还参加过盆景展览。那时他还没有工作,靠老娘生活,屋里已穷酸到当衣裳买米的程度,老娘一心要儿子考大学,出人头地,看到儿子迷了养花,气伤了心,有一天,串通了几个人,把盆景全部“偷”光,小乔生了一场大病,从此一蹶不振,再也不弄盆景了,有人提到盆景,他就会触心境,发脾气。

“我不高兴,这种东西弄弄白相蛮好,蛮有兴致,想弄起来赚钞票,就鸭屎臭了,不上路了。”

“就是么,”张卫民闷声闷气地讲,“现在样样物事有价钱的,撒泡尿还要出两分钱。”

阿惠突然叫起来:“哎呀,乔乔,你看,这条鱼翻白肚皮了……”

乔乔笑:“不要紧的,它自己寻开心,翻跟头甩虎跳。咦,阿惠,你也喜欢养金鱼的,你要不要,我帮你讨几条小的来养养。”

阿惠抿嘴笑,眼睛眯拢:“我不要,养金鱼没有劲,做什么都没有劲,你假使有什么生活介绍我去做做,我有劲的。”

乔乔朝阿惠看看,不响了。

卫民瞪妹妹一眼:“烦死了,一天到晚做生活做生活,好像你不做生活,屋里没有饭给你吃了,老娘养不起你,大阿哥养不起你,还有我二阿哥呢,不会叫你饿肚皮的。”

桂珍在一边翻白眼。

阿惠心想,等二阿哥讨了女人,不晓得会不会这样讲。平常二阿哥对她讲话虽然吃相难看,恶声恶气,但阿惠心里明白,二阿哥是顶关心她的。可是,大阿哥讨女人以前也是顶喜欢她的呀。想到二阿哥讨女人,阿惠心里总归不适意。二阿哥人长得又高又大,卖相不比别人差,就因为少半间屋,介绍了两个女朋友都没有成功,人家上门来看,看见半间阴森森的房间,掉转屁股就走,“再会”也不讲一声。阿惠恨这种女人,看看二阿哥一日老颜一日,作孽兮兮,阿惠恨不得从哪里变出一间房间,或者变出点钞票,租吴家那间隔厢。

吴家屋里传出胡美英杀猪一样的叫唤:“又要死出去了,我知道的,你又要死出去了,屋里待不牢了……”

不听见吴克柔的声响。

“你个黑良心,你个黄眼乌珠畜生,叫你屋里帮帮忙,你推三托四,又是没有空,又是吃力;出去白相,出去和人家女人嬉皮笑脸你就有空了……”

胡美英从小苏北乡下长大,一口江北话,进了苏州城,也要学几句苏州话,学来半二不三,夹生饭兮兮,难听煞了。苏州话中尖音多,碰到尖音,总归咬不准,大舌头吊嘴巴,自己还以为自己学得蛮像,信心十足,旁人听了发笑。

在胡美英的骂声中,吴克柔泰然处之,自管搬了椅子出来乘风凉。

胡美英立时追出来:“两个小人还没有洗浴,你给我西(死)回去。”

胡美英把死讲成“西”,天井里的人都笑,阿惠自然也抿了抿嘴。

胡美英本来看见阿惠就一肚皮脾气。她是看见任何一个年轻姑娘都会来气的,不管好看难看。好像这些小姑娘一个个都要来抢她的男人。阿惠姿色平平,倘是没有两个酒窝,就是一个难看的小姑娘了,有两个酒窝一衬,稍微好看一点,但也说不上漂亮。阿惠自己不会打扮,也没有条件打扮,相貌就更加平淡无光彩。可是,在胡美英的眼睛里,阿惠要比其他姑娘更加可恶,更加危险,人家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吴克柔连兔子也不如,进进出出,专门盯了阿惠看,想起来阿惠肯定也甩过眼风给吴克柔,要不然吴克柔不会这样起劲。胡美英一门心思越想越像真的,说不定两个人早就串好档了,逼她离婚,让他们做一家人家。

胡美英气得胸脯一起一伏,跺跺脚奔进里厢,在里厅骂人:“我是不走的,我是不走的,不给你们称心的,我死也死在你们吴家了,小骚货小婊子等不及,上门做二房呀,只要公家准许,不捉你们去吃官司,上门来做小呀,用不着暗地里勾勾搭搭的……”

外面天井里的人,开始都呆了一呆,好像没有反应过来,听到后来全明白了,阿惠面孔上一阵红一阵白,眼泪噙在眼眶里。

里面胡美英还在叽叽哇哇:“不要以为别人全是瞎子,一个小姑娘,同人家一个大男人,做了两个小人的爷了,还要丢眼风,甩令子[15],眉来眼去,什么腔调,怪不得屋里的瘟畜生每天回来没好面孔,打人骂人全套花样经,原来有只骚狐狸在后头戳……”

这真是冤枉孽障了。吴克柔看见人从来不笑的,冷冰冰,对阿惠也一视同仁。阿惠对吴克柔更是没有半分心思的,两个人桥归桥路归路,根本不搭界的事体。可是胡美英就是有本事把根本不搭界的事体牵到一起,讲起来像真的一样。

胡美英越骂越难听,阿惠嘤嘤地哭,肩胛一呃一呃,天井里的人看不过去,都火冒起来,可是看见吴克柔已经奔进去了,心想让这对夫妻去打吧,外人犯不着轧进去。

张卫民看见妹子哭,心里一股气,恨不得冲进去收拾那个乡下女人,正好给张师母死去活来拖牢了。

张师母本来已经进屋了,听见外头吵,又回来,没有弄清爽事体,急急忙忙问:“啥事体?啥事体?”

桂珍把胡美英的话照搬一遍,冷眼旁观的样子。

卫民气吼吼地对阿惠说:“你给我滚进去,不要死在外面,给人家这样作践,这样糟蹋,你还做什么人。我告诉你,那个女人自然不是物事,不是人,姓吴的男人也不是好物事,你以后少同他讲闲话。桥归桥,路归路,我们张家和他们吴家不搭界的。”

乔老先生在边上哼哼哼哼说:“卫民这句话有道理,阿惠你要听你二阿哥的话,要当心……”

乔老先生话音未落,里厢吴家传出一声小人的哭声,听上去惨得不得了,是吴克柔的女儿娟娟和儿子兵兵在哭。

大家摇头叹气,这家人家,弄不好了,真是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弄得两个小人也作孽,没有过一日太平日脚、好日脚,想来想去小人最可怜,罪孽是大人造的,落到小人身上。

娟娟和兵兵的哭声越来越尖越来越响,乔老先生站起来又想进去帮吴家评理断案子,看见吴老太太的小儿子、那个有神经毛病的吴圆,一手抱一个小人奔出来,两个小人勾紧他的头颈,哇哇地哭,眼泪鼻涕弄得吴圆一身。

两个小人勾紧吴圆,吴圆也搂紧两个小人,好像亲生爷儿一样。吴圆平时一向文气,就是发起毛病来,也是文痴,现在气得也有点激动了,对天井里的人说:“你们大家评评理,他们夫妻两个打相打,吴克柔打了女人不算数,还要打小人,你们来看看,娟娟面孔上五个手指头印,血血红,兵兵手背上,几个青块块,真叫人肉麻的,这种爷娘,吃屎的……”

吴圆说说自己眼泪也出来了,两个小人倒是不哭了,看见爹爹哭,伸出小手帮吴圆揩眼睛,弄得一天井里的人鼻头酸溜溜。

乔老先生自然要进去批评吴克柔,吴圆说:“乔阿爹,你不要讲是我讲的呀,你不要讲出来呀,讲出来吴克柔是要凶我的……”

“他敢!”乔老先生一世人生,只怕自己的孙子,别的人一个不怕。平常日脚主持正义惯常了,看见不讲道理的事体,喉咙拉开来一训,道理一条一条,清清爽爽,他是不怕吴克柔的。可是吴圆仍旧拦住乔老先生说:“乔阿爹,你们不晓得,这对夫妻,女人凶,男人恶,他为啥要打小人,你们猜不着的,只有我晓得,他打小人,是想叫女人难过,逼女人离婚呀……”

吴老太太从乔杨那里出来,听见儿子把屋里的羞事体捅出去,面孔落不下来,走过去拉住吴圆的手说:“乖囡,回转去吧,不要在外面瞎讲了,你是有毛病的人……”

吴圆乖乖地跟了老娘进去了,他一向顶听老娘的话,两个小人叔爹爹叔爹爹地喊了追过去。

乔老先生还想跟进去,乔乔说:“你歇歇吧,这种人家的事体,要你瞎起劲。”

乔老先生嘟嘟哝哝:“啥叫瞎起劲,我是居民里的干部,居民里的事体,我当然要管的。”

乔乔嘿嘿笑:“喔哟,阿爹,我还不晓得你是居民里的干部呢,哈哈,居民小组长,全国顶大的官……”

乔老先生想不落,晓得讲不过孙子,不再跟孙子啰唆了,对其他人讲:“这个吴克柔,太不像腔了,这样恶劣,这样不要面孔……张师母,你讲呢?”

张师母听了桂珍学胡美英的话,不晓得触动了什么心境,心里蛮复杂,慢吞吞地说:“那个女人也是蛮凶的……”

“全不是好物事,”乔老先生说,“吴克柔是恶虫水,哎哎,吴家怎么会出了这么个子孙的,真是天意,吴家上代里——”

大家都听过乔老先生的古话,晓得吴家上代里,有过不少吃素行善的人,状元的大儿子,这宅房子的主人,就是个大善人。咸丰七年,苏州大旱,河水干涸,苏州城里老百姓苦煞,吴家这位上代头,当时已经七十高龄,出钱开井,亲临督察。在苏州城里,名气超过状元公,现在苏州城里还有不少官井是他当年开的。

乔老先生晓得大家不想听他的古话,就说:“老法里的事体不要讲了,离得太远了,看看眼门前,吴家也不是这样的人家。吴圆喏,一个有毛病的人,看得出良心好的。吴好婆现在是有点老糊涂了,‘文革’来之前,也是个大善人,有叫花子上门,剩粥冷饭不施的,全是好饭好菜招待,吃饱了还要送几张票子给人家开路。有一回,安徽来了一批逃荒的,一窝蜂哄进吴好婆门上,十几个,吴好婆照样,开出两桌酒菜招待,真的真的,吴家这家人家,老法里,真的是行善的。你们想想,这宅大门也叫积善厅么,这样的人家,吃素修行,修出这样的后代子孙,不晓得是报应呢,还是变种……”

大家想想也真是想不明白,这爿世界,现在怎么弄得颠倒五六了,张师母愈发觉得这爿世界遗憾,可惜。胡美英说阿惠看中吴家的房子,阿惠是没有这回事体的,张师母倒有点动心,吴家的房子,确实叫人眼热,可惜事体总归不周全,倘是吴克柔没有结过婚多好,这爿世界,真正是爿好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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