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有三个来自东方的勇士走出了大山,神灵指引着他们,沿着山缘一路向北,终于找到了楚家寨子。楚家寨子的人们一如既往地接待了他们,给他们燃起了篝火,倒上最烈的酒,用最好的食物招待,族里的老人弹起楚族特有的三弦琴,为他们唱出沧桑古老的送别曲。
大漠的风声从古道口遥遥吹来,没有裹带风沙,但还能让人闻到风沙的味道,尤其当夜晚的篝火燃起,四周被插下的大旗甩着影子抖动,古道口的风声会变得低沉,吹过一个个静静矗立的石碑,吹过长长的古道,吹过古道边干涸的河床和一棵棵歪斜生长的胡杨,再吹抚在勇士的脸上,耳旁,像温柔的呼吸,轻声的呢喃。
楚家寨子单身的姑娘也会参与,她们年轻活泼,清脆的笑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柔美的舞姿与火焰同构一道美景,她们天然不经雕饰,奔放契合本性,她们是大山里成长起来的少女,是天神赐下血脉的子女,拥有着猎人的智慧和清丽的容貌,她们不愿年轻的勇士因为热血一去不返,希望以自己女性天生的吸引力挽回勇士的决心。
与勇士同来的还有一对老夫妇,他们减弱的体能不可能穿越十万里大山,但为了来到最接近自己子女的地方,请求勇士们一路护送,来到了楚家寨子。他们的儿子早在三十年前闯入了广漠,他们的儿媳早就改嫁,他们的孙儿也在两年前踏上了征程,他们无依无靠,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儿孙身上。他们看起来如此凄苦憔悴,踏进楚族寨子时,黑夜已经降临,他们仍是坚持,在楚族人的带领下,来到古道口,找到了当年立起来的石碑。
踏入碑林,一个个巨大的石碑被青草环绕,久远的石碑附近甚至有胡杨高大的身影。羊肠小路穿插在石碑间,就像是凌乱的蛛网,不熟悉的人很容易迷失其中。老夫妇看到了当年的石碑,巨大的碑面上,只见一道道长长的刀痕,密密麻麻挤满了整个石碑,夜色中只有火把照明,昏暗灰黄的光芒照在石碑上,刀痕上的反射出鲜血猩红的颜色。
鲜血浸渍了刀痕,是永恒的颜色,千百年来,无尽广漠的风沙从没有落到刀痕上。
没有人能指出哪一刀代表老夫妇的儿子,哪一刀代表他们孙儿,楚族的族人只能指出当年的石碑具体是哪一个,两位老人只能扑倒在整块石碑上,哭着大骂不孝儿,苦命孙,哭到几乎晕厥,楚族族人不得不强行把他们拉回寨子。
这些都是楚族对三位勇士做的最后争取。
没有言语相劝,没有肢体相抗,只希望烈酒美女可以打消他们的坚持,篝火边的欢声笑语提醒他们人间的充实,还有古老的悲曲,无数刀痕的无声诉说,以及东边寨子越来越多的外族人。
这些外族人租住着楚家寨子,从事一些耕种养殖的劳动作为报酬,楚族从不会驱逐他们,而是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共同相处。楚族同样会把外族人的孩子集中一起,和楚族孩子一起读书修习。
每当夕阳留滞在无尽广漠之上,总会有外族人的目光投到古道口,默默期待着离人归来。
虽然千百年来,从没人走出无尽广漠。
三个勇士还是选择踏上古道口,在新立的一块石碑上,深深砍出来三道刀痕,并划开了右手手掌,把鲜血涂抹到了刀痕之上。
对任何一个前往广漠的人而言,这是一个简短却充满意义的仪式,代表着他们曾在这片天地最后的痕迹,天神庇护下,这一道痕迹永不磨灭。
两位老人感谢三位勇士的一路相护,将三位勇士送到古道口,还带着一些希冀,告知了三位勇士他们儿孙的名字特征,妄图传达出去一声殷切思念。
古道口不见长亭不见芳草,只有黄沙漫天。送别时没有笛声没有浊酒,晨光熹微,这会是一个新的征程。
秦泊志走在最后面,他们三人之间本来并不认识,只因为相同的的目标,在魔鬼城相遇,同有一腔热血,很快就熟络起来。又因为目标相同,相互之间有着理解,也能互相倾诉,互相鼓励,所以就一路关照闯到了楚家寨子。
走在他前面的两个都是年轻人,其中一个甚至在闯荡十万里大山时才到达重府境圆满。秦泊志也曾劝过这俩孩子,既然这么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享受生活,没必要这么着急追求那虚无缥缈的希望。他不一样,他已经取过一个妻子,若不是最后难产而死,母子都没保下来,他也不会就此心灰意冷。
只是东方大地上从不缺激进的家族,很多人都信奉神灵的指示,坚信广漠之中有更高的境界,他们族中最有天赋的人,会是最先闯入无尽广漠的人,而让天赋较差进步较慢人打理族中所有事物。
正是这种风气,古道口每一年增加的刀痕都比去年多,很少有人会因为楚家寨子的风土人情而出现悔意,能穿越魔鬼城和十万里大山的人,又有哪一个是心智不坚之人,又有多少人葬身在从东方到楚家寨子的道路上。正是这种前仆后继,激励着人族越发壮大,逐渐可以在这片天地鼎立。
“秦大哥,快走了!”
前面的青年回头喊了一身,打断了秦泊志的思维。
“哎,来了!”他答应了一句,又转身向二位老人挥了挥手,转身踏出了古道口,身子被漫天黄沙吞没。
黄沙,黄沙,眼前都是黄色,灰蒙蒙的一片。
秦泊志把胳膊举在眼前,尽量遮住眼睛,他还能看清前面伙伴的身影。
你们最好慢一点,谁知道广漠里面有什么。
秦泊志想着,朝着前面的人影跑了过去,并撑开了灵力,防止风沙吹进眼睛里。
“秦大哥,你快看,前面没有风沙了!”
前面的青年站在一个沙丘上,兴奋地喊了一句,身子就跑到沙丘另一边,秦泊志看不到他了。
慢一点,等等我。
秦泊志连忙跑上沙丘,向下看去,入眼还是黄色,却不见青年的身影。
“江彭!”
秦泊志朝前面喊了一句,却根本得不到回应。
“江彭!申万宏!”
他加速往前追去,眼前全是风沙的橙黄色,更不看不见那两个年轻人,也没有之前江彭说的没有风沙的地方。
他向身后看回去,沙漠一片平坦,身后根本没有之前冲下来的沙丘!
难道是幻境?
秦泊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闭上眼,任由风沙打在他的脸上,试图感受眼前环境的真实。
风呼啸着迎面吹来,夹带着沙粒撞到他的脸上,细小,但却有力。他微微张开了嘴,伸出舌头舔了一点嘴角的沙粒,咬了一下,咯嘣一声,沙粒就变成细小粉末,还有一点尘土腥气。
一切都那么真实。
不是幻境,那么他们两个去了哪里?
秦泊志又看向他走来的方向,刚踩下的脚印已经被风沙掩盖了一半,他沿着脚印往回走,大概走了之前从沙丘冲下来的距离,脚印消失了,更远处的沙漠是风沙吹成的自然形状。
他尝试着往那一边跨了一步,眼前还是平坦的沙地,再回头,身后的沙漠也是一片平坦,根本没有之前的脚印。
他就像凭空出现在这片沙漠一样!
“铛,铛,铛……”
一串铃铛声突然响起,秦泊志眯起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风沙之中,一个身影越来越清晰。
……
“走吧。”楚垂明代表楚族来送别,看着三位勇士进入了广漠中,开口对老夫妇说道。
人影已经消失,两位老人还在昂首望着,这三个勇士一路护送,历经生死,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尤其在看到两个年轻人的时候,老夫妇总会想到自己的孙儿,长期相伴,倾注了更多情感。
“唉,拉不住拦不得,走吧,走吧。”老汉叹了口气,拉住他老伴的手,互相搀扶着往回走去。
“铛~铛……”
大漠里的风声不算大,但呼呼声响还是清晰可闻,楚垂明突然停了下来,他刚才分明听见了古道口外有着其他的声音。
“铛,铛~铛铛……”
一声,一声,铃铛声穿透了风沙,穿过了古道口,冲击在楚垂明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