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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离家辗转到烟台 茫然无定谋未来

1

此时,烟台的地盘并不大,仅仅是隶属福山的一个区,下辖芝罘的几个小渔村而已。烟台人口虽不足五万,但东海关、登莱青兵道,都设在这一片狭小的区域内,而此两个位高权重之位,又为同一个人担任,其影响和权力远大于福山县令,故烟台的名声与其所管辖区域大小,并不成比例。一来因其已经开埠四十多年,扼黄海、渤海之咽喉,为京津屏障,列强早窥伺已久;第二次鸦片战争中被开辟为通商口岸,那《烟台条约》就是专门为此签订,足见其在世界各国列强心目中的地位。很多年前,烟台便开通了到天津、上海、牛庄(营口)、海参崴、日本等地的航线,至此,烟台对内可及山东半岛及河北、河南一带,外则通东亚南亚各国。所以,这烟台不仅仅是山东,而是整个大清国北方的重要门户了。

旅店隔着码头不远,姜来远安顿好后,先洗了把脸,稍微休息了一下。见时间还早,他出了旅馆顺着马路向东走去。如高山般的轮船离港时发出震雷般的汽笛声,如潮的人流中夹杂着黄发碧眼的外国人,景象是在黄县看不到的。特别是往东走不多久,就见那一排排二、三层的楼房,错落有致地沿着海岸排开,问过几次路人,一直沿着北边走了好久,才找到了海军学校的具体位置。

来远边走边看,这里海边的景色和黄县的海边大不一样,黄县的海边是沙滩,空地多,景色虽美但人烟稀少,略微显得单调了些。烟台海边楼房鳞次栉比,人烟繁茂,碧海蓝天配红瓦绿树,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特别是烟台山南侧的北洋海军采办厅、气派的海关大楼,是黄县不曾有的建筑。从那些大楼里进出的人面貌神态也好得多,想必日子过得宽裕。不远处,海面上巨大的轮船鸣着汽笛、冒着烟在海上缓缓行驶着,成群的海鸥盘旋在海上觅食。夕阳下,烟台山上白色的灯塔格外耀眼,山上的树木越发葱茏。夕阳西下,东边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姜来远无暇多看,赶紧往回走,顺便找个小店吃了碗打卤面,回旅馆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姜来远提上了一袋花生,赶到东炮台附近的海军学校。这时,海军学校建校不久,校园并不大,一切还都是新的。岗哨听说是找谢督学的,问过姓名之后便跑进去汇报。不一会儿,就见谢督学跟着岗哨出来,老远便向来远打招呼道:“来远侄儿,什么时候来的?进来、进来!”

姜来远见谢葆璋亲自出来迎接,一边往里走,一边说:“谢叔叔,我昨天傍晚来的,怕找不到您,今一早就来了。”

两个人边走边聊,穿过几排房子,便到了学校的后院,是一溜十来间青砖灰瓦不高的平房。往东走过几间,门口一中年女人领着一小孩迎了过来,那小女孩张开手臂往他们这里扑过来,谢葆璋连忙伸出两只手将其接住,指着姜来远对小女孩说:“这是你来远哥哥。”

小女孩大声叫道:“来远哥哥。”

姜来远忙答应了一声,对中年妇女道:“这是婶娘吧?”

谢葆璋点了头,说:“对,正是你婶娘。”

姜来远忙放下东西,双手抱拳施礼道:“婶娘好!”

“哎!”谢夫人应了一声,上上下下端详着来远,道,“你就是来远,你叔叔常说起你来呢!来、来,屋里坐!”说着,将他让进屋里。

“这是妹妹吧?”姜来远看着谢葆璋怀里的小女孩,问道。

“对对,正是小女。”姜来远伸出手做出要抱的样子,小孩一扭身子,趴在了谢葆璋的肩膀上。

谢葆璋家里的陈设极为简单,北墙上挂着一副对联“穷达尽为身外事,升沉不改故人情”的条幅,那字刚劲有力,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靠墙是一张方桌,两把椅子,摆设又与北方的一般人家明显不同,看出是南方人的习惯,落座之后,这小女孩跑过来缠着来远,来远低下头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说道:“我叫莹哥。”

“你不是女孩吗?怎么叫莹哥?”来远把她抱起来问道。

“我也不知道,你问我爸爸。”小莹哥说道。

谢葆璋笑道:“这是小名,莹是名字,哥是南方人的习惯。”

这时,谢夫人已经把茶泡好,忙接过孩子道:“你们喝茶,你们喝茶。”说着抱着孩子出去了。

聊过一会儿闲话,谢葆璋问姜来远:“你是来打算长住,还是顺便路过?”

“感觉在黄县那边不合适,想来烟台谋生。”姜来远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想过做什么了吗?”谢葆璋听姜来远说来烟台谋生活,便问其最要紧的事情。

“暂时没想好做啥。先过来看着找找,干过钱庄半年,看能不能找到这样的活计。”姜来远简单说着自己的情况。

“你干过钱庄?干了多长时间?”谢葆璋问。

“满打满算干了半年多点,不能说很熟,基本的都能应付了。”姜来远感觉内心里底气还是不足,不敢把话说满了。

听姜来远这么说,谢葆璋沉思了一会儿,觉得应该出手帮他一下。年轻人初来乍到,在一个新地方啥都不熟悉,很不容易,帮一把,上了路就好了。正巧自己手底下有个活儿,临时需要人帮忙,便说:“那记账没问题吧?我这儿管杂物的小王回济南了,他父亲的病恐怕不好办,他这一会儿半会儿回不来。正好,可先安顿下来,再图长期打算,你觉得如何?”谢葆璋道。

这时的来远正好到了人生的低谷,自己肚子里的学问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啥用处,如无进项很快就流落街头,眼下最要紧的是能找个吃饱饭的地方,便说道:“能有吃住的地方就好。”

“行李带来了吗?正好,这样也有由头在这里住了。”

“带来了,还在旅馆里。”来远应着。

“一会儿去取来,我给先安顿地方暂时住下。”谢葆璋知道一个年轻人异乡谋生的难处,想办法解决他的后顾之忧。

2

安顿好住宿,姜来远算是暂时避免了流落街头。他写了两封信,一封给朱师傅,告知自己一切安好;一封给母亲,说见到了谢叔叔,已经安顿好,让其不要挂念。他找到了在烟台开铺子的北马老乡把信送出,便抓紧把小王平时干的那些事情给拾了起来。当然,对未曾干过此类活计的人来说,这些活有些棘手。姜来远不同,在丁家大院干的活,比这要求高得多;接过来的活,就是买点东西,记好账务,跑跑银行而已。很快,姜来远就适应了这学校的生活。海军学校就在海岸边上,正逢夏季,海军学员的游泳课就在海里进行,闲着无事之时,来远也过来看,见谢葆璋游得飞快,感到很惊奇,便问周边的学生:“谢校长这么大年龄了,游泳还这么快?”

那学员道:“谢校长说过,当年他若是游泳水平差,估计早就为国捐躯了。故其对游泳课异常重视。只有比他快的,才算优良等级。”

来远惊奇地问:“这话怎么说?”

“威海卫战役时,军舰沉没,谢督学是在冰冷的海水中游上来的。”这学生说这话时,两眼瞪得溜圆,一脸自豪,话语里充满敬意。

听罢,姜来远心中沉甸甸的,压在心底的思绪一下子又浮了上来。自从父亲去世,这么多年来,听娘说起过父亲,也和他们一起去祭奠过,但一直无从张口细问。关于父亲,姜来远自己几乎没有什么记忆,怕母亲伤心,更不知如何问起。他只想着好好读书,功成名就后让母亲过上好日子。现在那条路阻断,距离那场战争也越来越久远,可自己越来越渴望知道那场战争的信息,对父亲、对那场战争了解最真实的,恐怕就是这谢叔叔了。姜来远思前想后好几天,抽了个时间和他聊起父亲的过往,还有那场令人难以忘怀的战争。

那是一个夏日雨后的傍晚,残阳坠海,满天晚霞,海风吹走了蚊虫,涛声阵阵中,如同传递着以前的回忆。两个人坐在海边的竹椅子上,享受着难得的清凉和闲暇,姜来远从海战问起:“叔叔,威海卫那场战役,大清海军没了多少人?”

谢葆璋仰起头看了看天,轻微摇了摇头,声音突然低了下来,有些惨然地说:“威海卫战役四千海军,生还者不足四百。你父亲如果活着,今年也四十一岁了。太可惜了,都那么年轻。”

对于父亲的死,姜来远听过很多次。父亲身着海军服的照片,被默念过无数次,在他心里已成为永恒。他没再问父亲的信息,而是问起那场战争:“谢叔叔,甲午海战输得那么惨,这么多年过去了,您是怎么想的呢?”

“那场战争是我们败了,败得彻底,败得没了心气;但败得真令人不甘心。那场战争牺牲了那么多人,其中就有你的父亲,我看那场战争失败后,最大的收获是惊醒了国人,中国要富强、要发展,关键是人才。”谢葆璋有些语重心长地说着,仿佛又回到那峥嵘岁月。

“可是,我们中国难道很缺人才吗?”姜来远把一直藏在心头的疑问抛了出来。

“我们大清国不缺人才,缺的是让人施展才能的办法。”谢葆璋语气坚定而又自信。

谢校长的话一语破的,深深打动了姜来远,他那报国为民的念头从内心深处爆发出来,说:“可惜,我娘说我除了不能当兵,做啥都行,只要走正道。”

“其实,作为一个人,报效国家的路径很多,不一定当兵。但是无论干啥,有一个健壮的体魄特别重要,只有身体好了,才能承担繁重的任务。如果可以,你可练习游泳、跑步。同时,这不仅仅能强身健体,还能锻炼意志,西方国家的民众对体育锻炼尤其重视。”谢葆璋留过洋,对东西方的差距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平日里只能利用自己的微薄之力,用话语、用实际行动影响着身边的人。

来远默默记住了谢叔叔的话,正好到了游泳的好时节,便跟着一板一眼地练了起来。还好,这大海就在眼前,一个铜板都不用花,什么时候得空就什么时间去,只要不耽搁手中的活计。通过一段时间的练习,来远得出经验,这游泳和学习一样,关键是要有耐心。来远想着自己学得晚,只好采取多练习、不停止的方式,本着一日多一尺,千日多千尺;一日多一丈,千日多千丈的原则,日益精进。为了增强体力,姜来远每天早起去沙滩上跑步,一开始腰酸腿疼,不多久就习惯了,一口气能在海军学校和烟台山之间跑两个来回。一个夏天过去,整个人黑了,壮实了,游泳水平竟然超过有很多年游泳经验的老手,能去深海里游个来回,还跟着赶海人学会了遇到腿抽筋等紧急情况如何处理的办法,令谢葆璋海军学校里的老师们刮目相看。

天气凉了下来,来远在谢葆璋家过了中秋节,一日他正在账房记账,忽然有人跑来,手里持着一封信道:“来远,有你的信。”

来远接过来一看,见封底是黄县丁家,心中很是纳闷,便拆开了看,只见写道:

来远贤侄:

别来无恙!

前些时日在荷塘中发现一肚兜,与贤侄屋内那件一致,经查为侯管家联手他人诬陷于你,望能原谅,盼回。

后面是丁百万名字和日期。

姜来远默默收起信,只是知道那天夜里的事情有了了结,并不知晓其中原委。毕竟事情落实了,佳怡没看错人。信中并没有说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事情说起来却不简单,而且很巧合。

3

原来,就在中秋节前,丁百万偕友人逛自己的花园。此时节,花已少,叶已衰,池塘中的藕叶不少已经破碎,或者弯折在水里,零散的莲蓬倒有一些。丁百万一时兴起,说要吃自己池塘里的醋溜藕丝。东家的话就是圣旨,那跟班的伙计吴生倒很勤快,挽起裤腿下到池塘,采上了几块鲜藕。待两腿是泥的吴生上来,一方布帕漂在了水面。丁百万靠过去盯着布帕,问道:“吴生,你看那是什么东西?”

吴生看老板感兴趣,忙又下水,一把将其抓了过来,口中道:“咦,这啥东西?这里面怎么会有这个?”

“拿给我看看。”丁百万有些好奇地问。

吴生又拿着布帕在水里晃了晃,便拔腿上岸,顺手把东西递给了丁百万。丁百万也没管什么东西,顺手接过瞧了瞧,皱了皱眉头,暗中思忖:这是什么玩意儿?这是照以往,丁百万早就扔一边了。今天他动了好奇心,两只手托着展开一看,该是一个肚兜,绳带已烂得差不多了,肚兜的花色虽有些模糊,前下角有个豁口,还用红线钩了。怎么有点眼熟呢?这不是那天夜里五翠丢的东西吗?怎么又会在这里呢?是五翠丢进去的?应该不会,院子里有规矩,不准任何人往池子里扔东西,这个规矩五翠不是不知道的。难道?不对。这丁百万心里犯了嘀咕!那天来远死咬牙不承认,看来,这里面不仅仅是误会的问题,该是有一个很大的阴谋才是,这让丁百万一下子想到了无数可能。但见朋友从那边走过来,丁百万忙掏出手帕将这东西包了收了起来,低声对吴生说:“这肚兜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若走漏风声,拿你是问!”

丁百万为人比较厚道,念着不少人要回家团聚,八月十五那天就没太铺张,给其他人放了假,愿意回家就回家。八月十六晚上,丁百万又单独准备了一场,把下人又聚拢一块儿乐呵乐呵,月饼、瓜果等农家稀罕玩意儿,准备得很齐备。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十六的月亮出来得晚些,但那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院子里依旧是亮如白昼,下人们品尝着平时常见但未曾吃过的好东西,自然都是满心喜欢。见吃得差不多了,吴生托着一个托盘,上面用竹子罩子盖着,丁百万道:“大家月饼也吃了,还有一件好东西让大家看看。”见东家这么说,二太太一旁兴奋地说道:“大家可要看好了,老爷给拿出来看的,可不是一般东西。”五翠跟在二太太边上,急切地围着,自从出了那件事情以后,二太太对五翠格外好,让五翠觉得虽在丁家大院受了委屈,却是更有家的感觉了,对二太太服侍得更周到。丁百万见大家都围了上来,伸出手慢慢掀起了那竹子盖子,好多人尚未看清楚是什么东西时,五翠大叫一声:“鬼、有鬼!”竟然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见五翠晕倒了,场面顿时有些混乱,其他人连忙施救。本来丁百万说完这个想看看大家的反应,倒没想到五翠会晕倒,一边自己媳妇也脸色大变,口中直呼:“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的事?”说完用手捂着嘴,一副惊恐的模样。

丁百万边看着其他人的反应,边说道:“不要慌、大家不要慌,等五翠醒过来说话。”

几个老妈子摁人中、掐大腿,好一阵折腾,那五翠才醒了过来。就见五翠在柳妈的身上靠着,有些惊恐地说道:“二太太,有鬼、有鬼!”

这时,二太太好像和五翠受了同样的惊吓,也不说话,眼怔怔地发直。丁百万说道:“五翠,莫怕、莫怕,这么多人都在这里呢,哪有什么鬼?你自己看看,这是不是你那件东西!”

有老妈子把那东西递给五翠,五翠哆哆嗦嗦地接了过来仔细端详了端详,颤巍着说道:“老爷,和我的一模一样,连这个豁口都是一样的。不过,我那件已经用剪刀剪碎,烧了的呀!怎么会又出来了?”

看五翠刚才晕倒,又听她方才所说,不像是撒谎。丁百万心里倒慢慢清晰了起来,既然这事情和五翠无关,那和来远也就无关了。看来这事情不简单,背后该有人做了很大的手脚才是。是谁有这闲心这么做?肯定不是烧火、扫地的人干的,那些人无此手段、也无这个必要;可今天人多,恐怕一时无法弄清楚,但可算给来远证明清白了。至于谁背后使的鬼,倒要慢慢从长计议,反正出不了这个院子,等等他自己就会蹦出来现形的。想到这儿,丁百万道:“我们丁家出怪事了,烧了的东西又回来了,有本事去东坡里造个丁家大院试试,哪个做的,自个儿找我说清楚,今晚就先这样,各自回去好好想想!”说完转身离去,其他人依次散去。

丁百万这招叫无招之招,很出乎大家的意料。

别人都好说,知道东家心里烦,躲着就是了。可二太太躲不开,见丁百万要回房,连忙也跟着往回走,可那两腿好像不听使唤似的,走得不甚利落。回到房里,丁百万该说说、该笑笑,依旧是洗脸、洗脚、办事,那事办得比平时更卖力。本来,二太太想借着男人在自己身上干的时候说那事,可怕败了男人的兴致不敢开口。可事情办完后他又沉沉睡去,二太太更是不敢打扰,可她心里有事,瞪着大眼就是睡不着。丁百万起夜,她又闭上双眼装作睡得很浓。一大早男人起来,她也要往上起,想借着男人洗脸的工夫说说这事儿,可丁百万说:“天还早,我去东坡里看看那麦芽发得怎么样。你再睡一会儿。”见男人那么说,二太太那无力的身子倒也不愿起来了。

等了一天,丁百万也没回家吃饭,问过管家,管家说去商铺、钱庄转转去了;挨到晚上,丁百万回来了,从脸色依旧看不出什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是二太太最担心的事情。她这前怕狼后怕虎地想了一天,怎么和他说五翠被袭之事,可真难为情。这事如同纸里的火,是包不住的,自己倒没啥可怕的:自个儿是他女人,又是两个孩子的娘,就是做了出格的事,最多呵斥一顿,不会怎么着自个儿。关键是侯大管家,还有那天晚上帮忙的孙大成,这一旦捅出来,恐怕他们两个的饭碗难保。自个儿是事情的始作俑者,怎么和他们两位交代,是个大难题。

犹豫中,又是一晚过去了。白天丁百万依旧是忙,平时很有主意的二太太,这时左怕狼右怕虎瞻前顾后,茶不思饭不想患得患失,就这么过了三天。这几天,她觉没睡好,饭也没吃几口,整个人就支撑不住,容貌也变了,竟然很有了患病的模样。

二太太病了,可是院子里的一件大事,大夫自然是请得最好的,遵照大夫的方子在自家药铺抓了最好的药,伴着鹿茸、人参等补品,一样儿也不少。可几服药下去,二太太的病仍不见起色,城里开始有人传闲话:丁家大院里闹鬼了,二太太被鬼附体了。

虽说是外面已谣言四起,但丁百万并没着急。他知道,这个事若没有结果,最多就是谣言,有人靠不住;是真是假,自己最清楚。果不其然,第五天晚上,二太太一见了丁百万,梨花带雨般地哭将起来:“老爷,我错了!”

看来,二太太是真熬不住了。

丁百万不想太刺激她,但也不想就这么让她简简单单滑过去,故作惊讶地问:“家里的,你有啥错?”

二太太一听自己男人这么说,知道他是生气了,话语中也没有原谅自己的意思,更是悲从中来:“老爷,你就不能原谅我的过错?是我一时糊涂,听信他人谗言,才做出这等傻事。看在两个孩子的面上,就原谅我一次吧!”

二太太把前后过程说了一遍。丁百万听罢恼怒异常,但他面上依旧表现得非常大度,嘴上也没有说狠话,只是说:“我这还好好的,就要考虑我死了之后吗?”

这话听起来平淡无奇,却是极其凶险之语,也说中了这事情的本源。二太太知道犯下大错,丁百万很难原谅,只好拉下脸皮请求获得宽恕:“当家的,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看在孩子的分上,饶过我。家中之事,以后我再也不妄加干涉了!”

“知道错了就好,你是一家之主,是孩子的娘,不应该有偏心。既然错了,就要有认错的胸襟,看怎么把这事儿圆过去。要不,我丁某人怎么管理这一大家子人?”丁百万想借这事整顿整顿,要不,丁家大院将会永无宁日。

“我给大家认个错,参与的人重罚!”二太太低下不服输的头颅,她深知,不认个错,是搪塞不过去的。

“怎么可能?可不需要。”丁百万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他笑二太太,自己怎么可能让家里的女人给下人道歉?媳妇也明白自己不可能让她给下人道歉的。

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丁百万恼怒异常。不过,恼怒归恼怒,事情还要处理。思前想后,丁百万并未对侯长贵和孙大成进行严厉惩处,只是悄悄给了两个人部分银两,嘱其好自为之。侯长贵知道,自个儿做了如此丑事,再也无法在黄县立足,只好远走他乡,很长时间鲜有人知其踪迹。另一个帮凶孙大成,也只好灰溜溜地躲到别处,苟且谋生去了。

丁百万心里有数,自己家大业大,不可得罪小人,侯长贵对自己家中之事所知甚多,背后还有自个儿媳妇的原因,更不能与这样的小人结仇。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二太太联手他人陷害姜来远之事大白于天下,还了姜来远的清白,事情也算过去了。况且,二太太也给丁佳怡当面道了歉,可受了委屈的丁佳怡跑到她爹屋里大哭:“娘啊!俺那亲娘啊!你在地下可知,亲闺女在被人欺负啊!”

这些年来,丁百万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闺女哭。

丁佳怡一哭,丁百万如坐针毡般难受,自己老婆没了时,这闺女才五岁,啥都不懂。没娘的孩子苦,天下人都知道,丁百万觉得对不住孩子,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唯一挽回的办法就是不让她受委屈,有事尽量依着她。后来续了弦,更是怕这闺女吃亏,平日里,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事事尽量随着她。这次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丁百万也觉得很过意不去,他拉着佳怡的手说:“闺女别哭、别哭。要啥,爹爹依了你还不成?”

听爹这么说,丁佳怡内心更感委屈,那哭声更大了,边哭边说:“爹爹,我说来远哥不会干那事,你们都不相信,净信那些个人的话。现在,来远哥怎么办?”

是啊,那姜来远怎么办?丁百万也颇感后悔。不过,当时确实没办法,听闺女话音儿里,知道这闺女大了,不该留了,忙说:“人谁还没有个错吗?不就是那个来远,我找人说亲去。”

丁佳怡一听爹这么说,破涕为笑道:“爹,你还好意思去说亲?这样可不反了架子?”

丁百万知道女儿心思,脸一绷,装作严肃地说:“为了闺女,我这张老脸也不要了。先给他写封信,收到他来信后,我去趟烟台。”

“爹,你知道来远在哪里?”丁佳怡惊异地问。

“我说闺女,你把爹当成什么人了?虽说来远到烟台没跟丁家的任何人打招呼,但这烟台地面上还有能躲过我眼睛的事儿?”丁百万有些得意地说着。

原来,虽说来远是悄悄地到了烟台,但丁百万商家遍布黄县城和烟台的交通要道,来远的一举一动,早有人告知于他。

4

平日里,丁百万几乎每个月都到烟台,对烟台市面上熟悉得很。这次他到烟台,直接找到了谢葆璋,讲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并说明了来意。谢葆璋点了点头,说:“我还一直纳闷,来远在你那里好好的,怎么跑烟台来了?原来还如此曲折。丁员外,这事情得看来远的意思,他若是不同意,谁也没办法;他若是同意,还要问过家里才是。”

丁百万听罢,忙说道:“等中午来远过来,麻烦您给好好说道说道。”

来远被邀请去谢葆璋家吃午饭,他本不想去,但听说有客人要陪时,便不好再拒绝。但当他一进门看到坐在椅子上的丁百万时,心中错愕,满脸尴尬,但还是连忙施礼道:“伯父,您来了!”

丁百万一改往日深沉的模样,和颜悦色地说:“来远,上次的事很对不住了,我特意来看你来了。”

来远听丁百万这么说,虽心中还挂记着上次的事情,但也知道事情不能没完没了,况且人家早已写过信,也算是道歉了,自己还是要有个高姿态才是。想到这儿,姜来远忙回话:“伯父,那都是误会,本不关您的事,不用再提。”

丁百万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上次太草率了。不管怎么说,我是一家之主,在家里发生了那样的事,与我脱不了干系。现在,这边怎么样?”回黄县的话到了喉咙眼,丁百万又给咽了回去。

姜来远心静如水,心平气和地说:“回伯父,来远在烟台也几个月了,在这军营里早睡早起,闲暇之余跟着当兵的锻炼身体,身子倒壮实了不少;原来俺娘不让俺学浮水,现在从这海边下去,一口气能游个十里八里了。还能在海军学校和烟台山之间跑两个来回。”

“来来,边吃边聊。”谢葆璋让他俩坐下来。

三个人闲扯了些别的,谢葆璋看差不多了,便对来远说道:“来远贤侄,今年十九了吧?”

姜来远答道:“是的,谢叔叔,刚过了十八岁的生日。”

“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丁员外的千金你也熟悉,你觉得怎么样?”谢葆璋直截了当,说出了丁百万的目的。

说实话,这是自己日夜期盼的,但变化也太快了,自己经历此变故,也明白了好些事情,已下定决心暂时不娶亲,至于自个儿和佳怡的事情,他认为急不得,过段时间再说。想到这儿,他忙说:“谢叔叔,上次的事让侄儿想了很多,男人到底是先成家后立业,还是要先立业后成家,各人想法不同。我认为要先立业。我已下定决心,不立业,三年内不成家。”

姜来远的话大大出乎丁百万的意料,可自己那女儿能等三年吗?他这么说、这么想,恐怕还是上次的事由引起,想到这儿,他忙说道:“那事情都过去了,看来,侄儿是不肯原谅老夫的过失了?”丁百万虽内心里自责,但不会轻易在人面前低头。

“伯父,我现在确实啥也没有,还要养老母,她过来也会受苦。”来远说的都是实情。

“来远,钱不是问题,我现在最不怕的就是钱。这烟台还有咱的两个钱庄,也有几个铺子,港口那边也有咱的几个货栈,你若不愿意回黄县,烟台这边的买卖都由着你来管就是。”看来丁百万是有备而来的。

话已至此,丁百万满想着来远无话可说,但是没想到来远的反应极快,脱口说道:“谅来远三年的时间难以更改,不过,我还要约法三章!”

听姜来远如此说,两人颇感惊异。特别是丁百万,差点没惊掉下巴。他想着自己女儿虽不说是金枝玉叶,也就不能和京城的王公贵族的格格比,但在烟台,甚至是整个山东地面上可也是数得着的,想说媒的一般人都靠不上边,你这还约法三章,莫不是要借着那事,狮子大开口不成?哼,这小子还要等等,看他怎么说!谢葆璋也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来远道:“贤侄要学刘邦呢?”

来远知道,自己提的约法三章,可能引起了他们的误会,忙解释:“目前,我事业无起色,财力不足以安家,不能让她来受苦。第一,我要三年后才谈论婚嫁;第二,要接我娘来同住;第三,我要在烟台安家、不回黄县安家置业,不要任何陪嫁。”

来远说了自己的要求,丁百万暗叫惭愧,看来这小子有志气,除等三年有些执拗,其他的两章可都是忠孝仁义的。从他的这要求来看,既然提出不要任何陪嫁,那让其执掌烟台的买卖,也就断无可能了。要常驻烟台而不回黄县,怕也是不想和自己的买卖扯上关系。至于接他娘来住,自是天经地义之事,便说道:“就这三点?别无其他?”

来远回道:“别无其他。”

5

此时之大清,又是宪政、又是出洋考察,各种论调莫衷一是,已处于政经风雨飘摇、人心涣散的状态。但大清户部银行烟台分行的成立,是总办的一件大事,也是烟台当地的一件大事,上面派来的监督之人极为重视,考试自然是非常严格。姜来远借着在丁百万家和海军学堂的底子竟力挫群雄,特别是那一手漂亮工整的小楷,记在账本上清清理理,竟无半点墨迹涂改之处。主考官查看履历,见其竟为县秀才第一名,面试时,又见其一表人才、落落大方,一问一答从容至极,心中甚是喜爱,暗暗称奇:烟台这不大的地方竟然有此等人才,怪不得京城有山东人才尽出胶东之说。其喟然长叹道:“废止科举阻塞了此等人才的官宦之路,真乃罪过、罪过。”

有正直官员的把关,丙午年冬月,姜来远毫无异议地进了大清户部银行烟台分行。

大清户部银行在北京城里开张,也不过三年,虽说成立的时间不长,大清国也没多少办理银行的经验,但它在北京参与管理的毕竟都是帝国一流的人才,又背靠掌管全国财经大权的户部,虽说庚子赔款使国疲民弱,但每年从银行走的流水就不是一个小数目,特别是烟台开埠四十多年,开西化之风日久,领衔山东经济发展的龙头,只烟台海关,每年就有几百万两白银的流入,加上烟台兵器厂、海军学校、军队等与户部来往密切的单位,一时间,大清户部银行烟台分行的业务开展得风风火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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