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般都会在家里准备两口棺材,一个是金色魔木的,花了自己三十个魔素币,另一个是自己用烂木头拼成的,一分钱没花。
当自己对生活绝望的时候,就看一看金魔棺材,想一想自己死了以后会安葬在这里,心中就不由得的安心了。
但他知道,自己死以后,是绝对轮不到自己装进里面的,那些邻居绝对会抢走这个棺材,自己只能再次做一个破烂木头棺材,这样自己才有可能被装进棺材里被埋葬,而不是腐烂在大街上。
他不渴望死亡,但他讨厌活着。
他听说过禁卫军们的身世,有的是奴隶,有的是乞丐,有的是孤儿.....看起来都很惨,对吧?但他却无比羡慕她们。
因为,他是个无魔者。
神明抛弃之人。
他没有悲惨的身世,他每天也有收入,在自己的酒馆里当老板....即使他二十五岁。
因为他父亲母亲死了,至于怎么死的?被人打死了,因为都是无魔者,没有人去管。
他看着父亲的双眼挣扎着想要翻过来,可那扎入心脏的冰柱却如同死神的勾子,将他的眼皮沉重的拉下。
他看着母亲双眼中的瞳孔里的黑色慢慢变为淡灰,他现在知道了,人死亡的时候,那让人恨不得咆哮出来的无声痛苦,到底多么折磨人。
他每天晚上都用刀子插进自己的手臂,狠狠拆出骨头,用刀子不停打磨着尚且带有血丝的骨髓,父母双眼消逝的神采就如恶魔缠身,让他从那以后几乎再也么没睡过觉。
今天又过去了。
他用右手慢慢拿起客人喝剩的酒杯,因为此刻他的左手已经在自己近乎疯狂的折磨下骨骼露出,无法再进行态繁重的劳动了。
昏黄的阳光和昏暗的火把灯,空无一人的贫民窟,隐隐传开蟋蟀的鸣叫。
这刺耳却悠然的鸣叫让他忍不住想要大笑,笑什么呢?笑他自己吧。
笑他自己什么呢?笑他自己的样子吧。
格拉...格拉....
他坐在酒吧的吧台上,点起煤油灯,从腰带上解下一把已经钝了的小刀,在自己被铁丝撑开的那深可见骨的伤口轻轻的打磨着。
格拉....格拉....
刀片和骨头产生摩擦,每一次振动造成的疼痛都如同往骨缝里钉入钉子,这是让人要自杀的痛苦,但他只有在现在,才能正常的思考。
痛苦和记忆混杂在一起,就像在蜜糖里混入致命的毒液....当然,毒液指的是记忆。
蜜糖一样的痛苦包裹了他自己....
......
他看到了她。
夕阳,青草,父母,蝴蝶,炊烟,笑容。
他牵起她的手,笑着举起手中的小小树枝。
“这就是我的誓约之剑!我以后就是你的骑士啦!”
她只是笑着,眼里闪烁着银河,紧紧握住他的手。
如果自己的生命结束在那一刻,将会多好。
自己设想过无数种情况,如果自己真的有魔法,如果自己有着皇家魔法师的实力,如果自己有着上古血脉,如果自己能被女王注意到,如果.....如果....
可惜,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当那个魔法师锋利的剑刃划过她的眼球,他看见了眼球里的汁液和血块,小小的身体仿佛失去了力量一样倒在地上,他看见了,他看见了星河在他眼前燃烧陨落。
属于他的银河,在那一刻消失了。
永远的消失了。
笑容定格在那片夕阳下,他不断的回想,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整个记忆里满是那个场景,直到自己的全部记忆容量都如乱码一样复制满那个场景,这一切都发生在在眼球破碎的那一秒。
他疯了,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
他如同一个野兽一样扑了上去,眼睛死死瞪住她那被一剑砍成两半的身影,他紧紧抱住了她,直到最后一丝温度流逝,直到最后一滴脑浆干涸,直到她身上爬满蛆虫,直到她的身体只剩白骨。
最后,她的身体完全化为尘土。
魔法师大笑着收起剑,他喜欢看着眼前这个卑微的无魔者的无能哭泣。
......
.......
“老板,来一杯酒。”
此时,店门外跌跌撞撞的走进一个蒙着面的人,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锻金币,递给了他。
他愣了一下,默默的接过金币,把剩余的九十九枚魔素币仔细的数过一遍,递给了那个蒙面人。
“不用找了。”
没想到蒙面人却摆摆手,示意不要,道:“如果可以的话,老板你也喝一杯?”
“.......”
他沉默了一下,从柜台下拿出酒桶,两个杯子,打开塞子,接了两大杯,摆在吧台上。
“谢谢。”
蒙面人笑笑,摘下了面具,是一个很清秀的年轻男子,他端起那杯酒,轻轻嘬了一口。
他看着这一杯酒,酒很清澈,能倒影出自己的脸。
他不想喝。
“怎么,老板,有什么心事么?”
男子笑笑,用酒杯轻轻碰了碰他:“没事的,和我说说吧,最近发生的事情的确挺多的,女王被害,异界降临,深渊逼近,听说最近卡莱尔王城也有新的区域被开辟了。”
“世界变化的太快了,你不觉得么?老板,很可能马上就要乱世了啊,说不定过个几百年,“第四帝国”也要没了,啊哈哈。”
“.......老板?你怎么不说话?”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能看出来这个年轻人的地位:在看似随意的衣服下,穿着锻金和秘银合金制成的紧身锁子甲,腰间佩戴的是山铜小短剑,上面的法阵和符文都是毫无疑问的高级货。
很明显,这是个强者。
“......这些不关我的事。”
“嘛,老板,这么说就不对了,你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去其它地方来店啊,这里迟早会空无一人的。”
“....我不在乎。”
“老板,你可真不怎么健谈呢。”
年轻人尴尬的摸了摸金色的头发,道:“那老板,你在乎什么呢?”
你在乎什么呢?
“在乎一切。”
他淡淡的说着,眼仁愣愣的看着自己,漆黑的双眸看不出一丝神采。
“嘛,要我说,老板,这里脏的可怕,罪恶,贪婪,死亡,绝望,你应该能感觉到吧,老板?”
年轻人突然放弃了上面那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向了这个贫民窟。
“能,时时刻刻。”
他默默的撤去了左手深深刺入骨髓的铁丝,疼痛在这一刻已经没用了,他要好好思考这一段对话。
“你这种人应该是贵族吧,深厚的魔素储存,显赫的家庭背景,很多很多财富,多到你这一辈子都花不完。”
“你们的脑袋里都是冒险,生活,艺术,我不一样。”
“我的脑子里,只充满着痛苦和遗忘。”
“你能想象到么?每时每刻,记忆在你眼前闪回,你好像抓住了,又好像没有,你好像经历过,但也好像从来没经历过。”
“你上一秒还处于甜美的迷梦,下一秒你就如同堕入深渊,在痛苦和快乐中放声大笑,好像疯子一样。”
“........”
宣泄似的,他低声说着,静静的擦着手中的盘子。
年轻人静静的听着,似乎在思考着,镶嵌着锻金的手套轻轻敲打着腐烂的木制吧台。
“嘛,既然如此....你最渴望什么。”
“.......”
“没有渴望的么?嘛,很正常,你希望....让“她”活过来么?”
叮当!
瞬间,整个世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速停止,色彩如腐烂的颜料一样从它们的表面剥离,一声清脆的钟响响彻在他耳中,威严犹如王血产生一股波澜,震撼了整个城镇。
“审判厅堂!时间停止。”
眼前的年轻人微笑着站了起来,在他震惊的眼神中,年轻人的左眼猛然爆射出湛蓝的火苗,一股可怕的远古伟力压在了他的心头。
“我看的见,我看的见你的痛苦.....新任审判者,自第四帝国以来,我还从未见过有人的痛苦和绝望如你之深。”
“魔女对你很感兴趣,事实上,我也一直在观察着你。”
“不要问我为什么不帮助你,你身为无魔者,应该很清楚吧,你这种虫子....嘛,别人眼里的虫子,是不值得伟大的魔女帮助的。”
“但现在.....”
金发年轻人微笑着伸出了手,磅礴的魔素汇聚成一颗湛蓝的眼球。
“吃了吧,以你的痛苦为力量,抛弃魔素的束缚,成为审判者吧,审判一切不公,避免你的悲剧再次发生。”
“愿意么?”
......
“当然了,你肯定会愿意的。”
金发年轻人笑笑,打了个响指,崩毁的颜色瞬间重组,那令人恐惧的,只在强者身上出现的压力突然消失,那微笑的面容重新充满了温暖。
“不打扰你了。”
说完后,一股强大的气流席卷而过,年轻人消失了,只留下他一人愣愣的看着整齐的摆在桌子上的一套昂贵的铠甲,一把锋利的山铜高级长剑,和一颗蓝色的,发着光芒的眼球。
他无法知道这是自己愈加严重的幻觉还是什么,但他仍然颤抖着伸出了手,摸上了眼球。
“检测到生命体,血型认证.....dna比对.....脑部扫描......证实:二十五岁成年雄性人类,精神状态:疯狂。”
“欢迎您,新一代法官。”
“审判您所遇到的罪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