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顾英只是持续打量着云祈,半晌未曾开口。
“少将军?”
“……这疤痕与你很不相称。”
“啊?”云祈一愣:“只因先前——”
“罢了。”顾英匆匆打断:“有一点杜仲说的不错,你这松松垮垮的模样确实难看。今日我虽惩戒了他,但他实则服我而未必服你。假使他日后有意为难,你要如何应对?”
关于杜仲,云祈也很是头疼,当下没有立即作答。
片刻过后,云祈终于思定,拱手道:“我以为,有理不在声高,更不在力壮。只要所言所行合乎规矩,所决所断不失公允,即便他有心作梗也是无话可说。”
“呵。”顾英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不知……少将军为何选我?”
“当然是随意一指。难不成因你气度出众、天资非凡?”
“……”云祈闹了个大红脸,暗怪自己多此一问。
“明日之前,我要你记住每人姓名、样貌,再排成十行十列,便于指挥。另外,夜间须有四人值守,以子时为界、两两轮换。倘若做不好——必有责罚!”
“是。”云祈刚刚领命,顾英已转身而去,他只能朝其背影躬身相送。
……
“公子,吃东西了!”
辗转回到营房,其中竟然空无一人,只有郑潼在啃着窝头。
“其余人呢?”
“到饭点了,喏,这是你的。”说话间,郑潼挑了挑眉毛:“少将军为何将你留下?”
云祈老脸一红:“就数落我一通,还安排了些许琐事。”
“不会吧?他翻看名册时,分明有些异样。”
“我问过了,可他不愿意说。”
郑潼细一琢磨:“你说你取个什么假名不好,偏偏和总兵大人同姓。要我看,这个‘顾齐’只怕确有其人。”
“唉,”云祈叹了口气,“先不说这个。待会你帮帮忙,我得记下所有人的姓名样貌,还得指挥列阵。”
“放心,公子只管好好干,做给少将军看看。”
“呼——嘶呼——”正在此时,房外隐约传来一阵异响,二人也随即噤声。门口处,杜仲挺着屁股一瘸一拐进得屋中,恰好与云祈四目交接,不由使气氛紧张起来。
“杜兄弟……你不要紧吧?”
“哼!”杜仲强忍疼痛挺直腰杆,三两下爬上通铺趴好,当即将脑袋偏了过去。
见状,云祈使了个眼色,郑潼当即会意,将剩余窝头交到云祈手上。
“杜兄弟,此刻已误了用饭时辰,你身上有伤,先吃点东西吧。”
杜仲一动未动:“装大方?刚才你为何不让?”
“我知道,若论身手,我不如杜兄弟。可少将军亲自指派,我也无法推辞不是?”
“少将军强于我,我心服口服。你?哼,省省吧。还有,休要一口一个兄弟,谁是你兄弟?我要歇息了,走开!”说完,杜仲以手捂耳,再不搭理云祈。
云祈无奈,只得轻叹一声,将窝头放下。
又过片刻,前去用饭的众人已陆续返回。由于彼此之间不太熟络,以至屋中气氛颇为冷清,每人皆是占据一隅、各做各的。
“诸位!”云祈清了清嗓子,起身道:“在下顾齐,奉少将军命暂行管理之责。今日大家同入军中,是为有缘,期待此后能与各位相互扶持、同甘同苦!”
“……”
云祈说完,只有少部分人看了一眼,权当认可;更多的仍旧默不吭声,令云祈极为尴尬。
郑潼试图打破僵局,抬手道:“在下郑潼,闽北人士,不知在座有无同乡?”
“这呢!”话音落下,一人惊喜道:“此去福建数千里,竟能遇着同乡!我叫小六,郑兄弟……”
郑潼只是随意试试,岂料真有所获,当下与小六聊得欢快。受此带动,周边众人也开始自报家门,令气氛逐渐热闹起来。
见状,云祈将鲁地方言回忆了一通,跟着道:“在下鲁东人士,可有同乡?”
“……”无人应声。
“抑或山东人士?”
“……”
“呃,哈哈哈哈!”
更加难堪的是,杜仲本在闭目养神,见云祈出丑,一时竟哈哈大笑,惹得云祈下不来台。
云祈无法,又硬着头皮道:“诸位!方才少将军有令,命我等排好队列,以备明日操演。眼下天还未黑,请各位移步校场,尽快列队!”
听闻少将军有令,数人即刻止住言语,下意识起身;可见到一干人等并未挪步,这几人复又顿住,迟疑片刻坐了下去。
此情此景,云祈是又急又怯,眼巴巴看着众人。好在郑潼大手一挥,道:“各位弟兄,趁今夜能睡个好觉,不如早去早回,省得明日困顿要挨板子!”
小六也道:“对,再这般磨蹭天都黑了,要弄到何时去?走吧!”
有郑潼和小六带头,众人这才纷纷起身,三五成群地往外挪。可好不容易到了校场,云祈又再次焦头烂额,心中禁不住闹起了情绪。
“各位需结成十行十列,烦请大家自行比较,矮的靠前、高的往后!”
“那位弟兄,你个子高,还请站后些!”
“请各位有序列队!”
饶是云祈奋力指挥、嗓子都喊哑了,奈何众人皆是懒洋洋的,不催促压根不动。无奈之下,云祈只得走进队伍一个个调换,怒气也即将爆发。
“请诸位记住此时位置,明日各自站定不再调换。另外,”看着歪歪扭扭、勉强成形的队伍,云祈实在憋不住了,“既在军中,则当令行禁止、言出法随。若叫少将军看见这幅模样,还不认定我等懒散懈怠?恳请大家振作精神、以展风貌!”
“嘁,一口一个少将军,没少将军他算什么?”
“可不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云祈怒道:“谁在议论?若我举止欠妥,大可直接相告!”
“说出来让你向少将军告状?”
“嘻嘻嘻嘻……”
“你——!”
“大哥!大哥,算了,切莫闹得太僵。”郑潼上前一把挡住云祈,转头道:“天色不早,大家依序报个名字、彼此熟悉熟悉便回去吧!”
“就是,也没事干,老在这杵着干嘛?”
“快点吧,腿都麻了!”
郑潼一边安抚云祈,一边道:“小六!从你那儿开始!”
“诶,”小六应了一声,爽快道,“我爹不认字,村里也没认字的,所以就叫小六!”
“哈哈哈哈……”
随着众人哄笑,下一位也放开了:“我叫李传根,老爹三十好几才有的我,四代单传!”
“哈哈,传根,哈哈哈哈……”
有这二位打头,气氛总算缓和了一些,没再出现什么岔子。等最后一人介绍完毕,队伍立时松动起来,最边缘已经有人擅自离场。
“等等,”云祈急道,“今日还需四人守夜,请各位稍等片刻!”
除了眼皮底下的几个,大部分人皆是充耳不闻,脚底抹油散开老远。
“我与郑潼已占其二,只需两人即可!”
眼看众人纷纷远离,云祈怒火再次腾起,将一对拳头捏得绷紧。
“别动气别动气,算我一个吧。”小六挺身而出。
“……多谢!”
“诶,小哥,”郑潼上前又搂住一人,“明日让两个窝头给你,留下可好?”
那人满脸犹豫,可面对三人又不好拒绝,这才点点头将人数凑齐。
……
“郑兄,统领三军何其不易,我今日才算切实体会。枉我父兄皆为帅才,谁知……”
入夜,众人均已沉沉睡去,只剩云祈二人守在门口。
“公子,来日方长,等大家相处熟络便好。另外,你长我两月,往后在军中,咱们就以兄弟相称吧。”
云祈望向郑潼,眼中隐隐发亮:“好!今日若非二弟,凭我一人只怕难以成事。”
“嗨,大哥客气什么。对了,各人姓名可否记熟?”
“十之八九吧……待会再偷偷进去比对一番。”
“那——既然眼下无事,”郑潼四下看看,咧嘴道,“大哥该信守诺言了吧?”
云祈一愣,随即想了起来:“你说那套擒拿功夫?其实我也记不全,就怕把你教坏了。”
“不要紧,记起多少是多少!”
说完,郑潼拉过云祈,脸上满是期待。
“那好,你看仔细了。”
月光之下,云祈反复回忆每一个细节,将地面的影子来回带动、翻转回旋。距其不远,郑潼驻足凝视、不断揣摩,同时接连发出轻微的赞叹声。
“一看就是好功夫,每招每式都极为巧妙,大哥不练当真可惜!”
云祈老脸一红:“但愿现在开始还不算晚。”
“这套功夫可有名字?”
“覆手,是我父王独创。另外,要我教你可以,但二弟用起来千万小心,叫人认出来就糟了。”
“大哥放心,我心中有数。”郑潼手掌翻飞推演了几遍,又道:“哎呀,学了新功夫,果然会一时技痒啊……”
“二弟你——”
“嘿嘿,咱俩试试?就是见招拆招,不真打。”
看着对方炽热的眼神,云祈再次环视左右,犹豫一番后点了点头。
此时已是深夜,附近确实无人发觉。但二人不曾料到的是,远处一扇窗户内侧,顾英正就着月光静静凝视,面上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