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俩齐齐退了一步,凝神戒备。女孩儿道:“少装神弄鬼,你是谁?”
老人仿若不闻,像蜗牛般慢悠悠地在坡上坐下来,荧光缀着她半边脸,几处黑斑衬着那只灰白的眼球,倒真似地狱里来的鬼差。
男孩儿低声道:“七姐,我常听人说,这峰上的历史教习年逾古稀,行踪飘忽难定,莫非就是他?”
女孩儿道:“当真?”细细瞧去,此人身形瘦削,蓬头垢面,虽隔着老远,仍能闻着一股酸臭之气,奇道:“你是落雁峰的教习?”越瞧越是不像。
老人轻轻咳了一阵,抬起头来,灰白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瞅着二人。空中噗噗噗响了一会儿,三只黑色的饕餮鸟落在老人身前。毛羽掉了大半,无力地站着,随即都软倒在地,似已用尽了力气。
男孩儿越看越奇,道:“七姐,你看看那三只鸟儿,好像是死的。”
女孩儿不禁捏住了鼻子,道:“他是祭师!”
老人慢悠悠地道:“你竟看得出来?”
女孩儿道:“祭神驭鬼,乃祭师之天命。驱遣念卒,只是最基本的手艺。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落雁峰上,居然有世人闻之色变的祭师。”
老人艰难地拍了两下手,呵呵笑道:“好有悟性!你来落雁峰,就没想过学一学这神鬼莫测的祭术?”伸出食指,一根蓝色小针破皮而出,带起一粒血珠。血珠滴在饕餮鸟身上,仿佛是灵丹妙药,三只饕餮鸟都站了起来,扑扇着翅膀团团乱转。其中一只尤为精神,将旁边的树干啄得噗噗直响。
女孩儿看得入了迷,张口欲言,又打住了话头。老人露着残缺的牙齿微微冷笑,忽然喝道:“去。”三只饕餮鸟便先后飞起,没入了林梢。不一会儿,便听嗷嗷嗷三声痛叫,像是风生兽受到了攻击。
男孩儿低声道:“我总觉得这人邪门,还是小心些。”
女孩儿四处张望,过了一会儿,三只饕餮鸟浴血归来,先后落在老人身前。浑浊的眼珠望着姐弟二人,黑色的长喙上挂了一道粘稠的血条。
老人咧着嘴,露出仅剩的半枚黑牙,道:“小娃娃,可想学么?”左手一直在身上抓抓挠挠,好似有很多虱子。
男孩儿打了个寒噤,忙道:“七姐,恶心的很,可别。”
女孩儿张了几次嘴,终于道:“你这点三脚猫的祭术,只怕不够看呢。我纵有心思学,也会拜个大行家,你可差得远啦。”
老人板着脸道:“小看我?”
女孩儿道:“我看你快老死啦,只怕我刚拜下去,就没师父了呢!”
老人“呸”地啐了一口,微微闭目,嘴里念念有词,不一会儿,便有数十只饕餮鸟飞临头顶,黑压压的一片。他用嘴含住食指,两颊慢慢鼓起,似在吸血。俄顷,移开食指,闭嘴怒喷,丝丝血液如雾而起。群鸟登时乱做一团,你争我抢,速度越来越快。
老人道:“看好了。”双手微抬,群鸟随即有序,围着老人转圈飞舞。阵型倏忽变换,一会儿似铁桶,一会儿似漏斗,一会儿又似爆开的烟花。老人道:“我若想杀你们,可说是易如反掌。”手心一盖,群鸟忽然簇拥而过,将姐弟俩围了起来。
男孩儿霍地拔出长剑,道:“你……你想怎样?”挺胸拔背,强作镇定。手心微微出汗,沁湿了包裹着剑柄的黑缎。
女孩儿容色缓和,道:“老先生,你倒还有几分本事,我不再瞧你不起啦。”
老人道:“呸,我几时要你瞧得上了?”五指收紧,群鸟也迅速围拢,似个大钟般罩下,带起的冷风直往二人衣服里灌。
男孩儿已静下心来,竖起长剑,道:“七姐,你蹲下。”凝神聚力,剑身上寒芒隐现。女孩儿微微一笑,道:“不碍事。喂,老先生,教我一招半式如何?小女虽无根基,但天资尚可,绝不会丢你的脸的。”
老人“哈哈哈”干笑了一阵,双手缓缓举过头顶,群鸟便纷纷高飞,先后遁入了夜空。
女孩儿解下腰间水壶,道:“老先生,我瞧你嘴唇干巴巴的,喝点水润润。”拿着水壶走到老人身前,鼻中酸臭之气太浓,胃中一阵翻搅。忙递出水壶,希望老人快快接过。老人缓缓抬头瞅着她白净的脸蛋,嗫嚅道:“小小年纪,便学着讨好人了?”
女孩儿强憋着恶心劲儿,脸色通红,只见老人双颊干瘦,灰白的眼球一点光采也无,额上一块黑斑似在缓缓蠕动,在缓缓蠕动,张了张嘴,想说个“不是”,恶心劲儿便直涌上来,涎水如注,再也忍受不住,背过身吐了一地。
男孩儿忙跑过来,拿过女孩儿手中的水壶,给她喝了一口。女孩儿漱了口,吸进浓浓的酸臭气,肠胃又一阵翻搅,酸水直涌上来。
老人道:“这便受不了啦?”
女孩儿待腹中空空,方站起身来,道:“老先生,你也该洗个澡啦。我可不喜欢自己的师父这么臭。”
老人奇道:“向来只有师父挑徒弟,哪有徒弟挑师父的?”
男孩儿道:“七姐天资不俗,是立志要做大祭师的,当然得挑师父。”
老人冷笑道:“做祭师也不易,何况是大祭师,看你们小手白的,只怕吃不得苦,要哭着找娘亲呢?”
女孩儿不服输地道:“你经得起,我便经得起。”
老人呵呵冷笑,仰起头来,黑瘦的手指颤巍巍地伸上额头,撩了撩乱发。一绺银丝落下,被寒风卷向了未知的角落。女孩儿细细看去,那一块块的黑斑仿佛有了神采,微微动弹,似在瞪视着她。那到底是什么?缓缓伸出手指,想触一触她的额头。黑斑大动了一下,仿佛在跳跃,女孩儿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胃中翻搅得越来越厉害。
男孩儿聚起一点真力火来,照亮了老人的额头。那黑斑似慌了神,迅速隐没在老人的衣袍里。老人脸上现出一丝痛苦之色,道:“怕了吧?”
女孩儿吓得缩回了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道:“老先生,那是……”
老人道:“别管是什么,还想学么?”
女孩儿一颗心七上八下,难以定夺。男孩儿道:“七姐,你还不如和我一起习武。”
女孩儿喘着粗气,种种疑虑闪过脑海。一只缺了翅膀的饕餮鸟跌下来,溅成了几滩腐泥。男孩儿忙拿出一方白巾,替她掩住口鼻,道:“七姐,离远些。”拉着她的胳膊退了两步。
老人道:“若想学,跪下磕三个头,叫一声师父。我数三个数,若无定论,那便赶紧滚下山去,这里不是给你们游玩的地方。三……”
女孩儿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愈急,男孩儿道:“走。”强拉着女孩儿的手,往坡下走去。
老人失望的叫了个“二”,“一”便哽在喉咙中,失了声般只动了动嘴唇。忽听脚步声响起,女孩儿跑上山来,双膝跪地,连磕了三个头,道:“求师父教我祭术。”
老人咧嘴笑了,道:“可别后悔。”
女孩儿坚定地道:“不后悔。”
男孩儿抱剑徐来,神色自如,道:“老先生,可别苛待我七姐,否则,我定不会轻饶你。”
老人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自不会苛待她,可要想成为祭师,自己必须要苛待自己。”微微转头,朝着后面的暗处喊道:“海,过来。”
众人不料坡上还有人,都好奇地注视着坡上的几处阴影,一个矮胖子跳出来,穿着件破烂的黑袍,背一个脏兮兮的小竹篓。嘴里急急地喊了两声“海,海”,已跑到了老人的身侧,取下竹篓置地。
老人道:“打开。”
海便从竹篓里取出一团黑物,迎风一抖,便鼓成了一个圆滚滚的大袋子。海将袋口收紧,又急急地喊了两声:“海,海。”
女孩儿站起身来,好奇地瞅着海和他手中的袋子,越瞧越紧张,胸腔擂鼓一般,咚咚直响。男孩儿奇道:“这位哥哥拿袋子做什么?”
老人道:“海,喂血。”
海嘟囔了一声“海”,咬破一根手指,将血液滴在了袋子里面。老人道:“好孩子。”转头对女孩儿道:“钻进去。”
女孩儿骇然道:“钻……钻袋子里?”
老人“嗯”了一声,又吩咐海道:“敞开,放低。”海用风灌饱了袋子,便将袋口对着女孩儿,喊道:“海。”
女孩儿心中惊疑,不知为何要钻入袋子,背心微凉,已出了一大片的冷汗。老人道:“此乃乾坤袋,里面寄宿着法力无边的神灵,只要你钻进去,便有神灵附体,就能修习祭术啦。”
女孩儿听到“神灵”二字,心中一动,日常看书之时,总听说修习祭术要有神灵庇佑方可。不知不觉,走到了袋口前。一眼看去,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似无底的深渊,禁不住连打了两个寒噤。
老人道:“若是神灵不庇佑,可就别怪为师啦,十个有九个,是不成的。”
男孩儿眉头微蹙,道:“不庇佑会怎样?”
老人道:“不庇佑,不死也会痴痴傻傻的,就和海一样。”
女孩儿心中一震,细细地瞧了海一眼,这个矮胖子浑身脏兮兮的,嘴唇不住张合,像水里的鱼儿,时不时嚷个“海”字。又瞧了那袋子一眼,里边黑沉沉的看不到底,心中一阵后怕,问道:“十个有九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