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书院的新鲜感消散,这一届新生有的颓废起来,有的开始了勤勤恳恳的修习,也与一开始不同,灵蝶仙子再没出现,本来熙熙攘攘的道区如今也门可罗雀。
年轻人做不到每日枯坐求道,固有的想法让他们坚信研修文武才是一步登天的大道。
姜寒月这几天总是心不在焉,师兄们忙碌寻找誉长风,不吝惜外露杀气,似乎要将少年碎尸万段的模样让女孩觉得荒唐之余心中也不由担心起来。
明明只是短暂的接触,她却对那个少年念念不忘,似乎内心总有一个声音让她靠近他,就像那天在书院报道时,失魂落魄的焦灼感让她坐立不安,却在见到誉长风的时候瞬息平静,好似神灵授意让她和少年相遇。
姜寒月在听到辽王朝丞相时就想起了父亲与几位叔叔的谈话,说的是辽国誉家一夜灭族的事情。
如此境遇,足让人心如死灰,姜寒月忘不了幼年时候母亲因病撒手人寰给她带来的撕心裂肺。
“他的心有多痛呢?”
姜寒月不知为何自己对誉长风如此上心,或许是其提醒自己小心青冥子之后直接失踪,自己不免生出愧疚吧。
姜寒月不得不胡思乱想,是否少年为了告诉自己这个秘密而丢了性命?
独坐饮酒时,女孩一股脑儿的胡思乱想让她自己越来越不平静。
这天上午,她收到的一封家信,略过熟悉的唠叨,在老爹那熟悉的娟秀小楷里久违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有个不错的小鬼,叫誉长风,说是你的朋友,被绑上山,我看像是做了什么坏事逃出来的,他被我打了一顿,有一说一这小子身手不错……”
这般梦幻的事,让女孩有些懵,无论怎样,姜寒月心想,自己必须要让誉长风当面说明白。于是连忙向师尊请假,颇为受宠的她自然得到允许。
她有四个师兄,四师兄是个贼眉鼠眼的瘦猴,三师兄邋遢不正经,二师兄佩金剑阴郁英俊,还有一个修道时间最长却修为最弱的白胡子大师兄,这几天师尊和前三位师兄都忙碌寻人,就让这个白胡子师兄护送她回家。
看着对方比师尊还苍老的模样,姜寒月都不知道是谁照顾谁。
两人乘着小船用了半天,女孩见识了这位号称最弱师兄的法术,姜寒月只能感叹一句,修道者真的神妙。
船身无桨自动,急速前进,半天的时间就到了远安国码头,在姜寒月的带领下,接头了父亲的西城手下,在马车上颠簸到天黑,老者点指生光成灯,照亮行路。一路绝尘,归来山寨已是深夜。
而誉长风这天也是不简单。
在山寨里住了几天,问清驼商的信息这天大清早就启程告辞。
对于那个娇蛮的姜寒月,誉长风总有种古怪的感觉,接近时一如异性磁极互相吸引,只有在摆脱足够距离理性思考才觉察诡异。
走之前,把一些要说给姜寒月的话,让姜无治代为转达,毕竟在书院他就看到少女手拿家书,想必就是这个父亲写的。
姜无治也没说什么,直接放他离去。
之所以走的这么着急,是因为誉长风不能完全信任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孩,万一的可能她将自己的行踪告知其师尊青冥子,誉长风这条小命就不好说了。
山林里辗转半天,来到那天所见的城镇,远安国东关,西域三十六国紧贴大漠的商国门户,几乎七成的商队都要经过这个小城,而其中九成都是去东方的高唐王朝。
自古以来,西域就深受中原文化熏陶,尤其是靠近东面的这些小国几乎已被其先进的文化给同化。
在这座城里,普通居民人人着中原服饰说着中原话,看着那些酒旗牌招,户户门前养花植柳。
誉长风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十岁那年被父亲带着出使高唐时候的情景,好笑的是,少年印象最深刻的不是玉栏雕砌整齐划一的帝都长安,而是洛阳古道上那个风萧酒烈的玉门关。
也是在那里发生的一些事让他得到了甘罗第二的名号。
誉长风正发呆却突然回过神来,一队操着浓厚萧尔国口音的士兵叫嚷着,牵着骆驼,穿过人群,向城外走去。驼身两侧货包内里传出的铁器碰撞声,看到他们出城向东,如果不出意料应该是去往大漠。
不远处两个人差点避之不及,等兵士走远,望不见人影后,其中一人小声问道。“这几天怎么总有几队土壳兵横冲直撞。”
另一个人一副见过世面的模样,言之凿凿回道:“应该是给高唐进贡,你没听到车里的金银叮当响。”
“刘兄不愧是高唐来的,今儿巧,赏脸来喝杯酒。”
两人走远,誉长风站在原地若有所思,虽然誉长风父亲是很少接触军队,但他也知道土壳兵是对萧尔国士兵的侮辱性称呼,而萧尔国与高唐王朝有些不太对付,怎么会突然向其进贡,那个刘兄明显是个不懂装懂的夯货。
自从修炼了七情决誉长风觉得自己的思考速度变快,对于蛛丝马迹有常人难以企及的推理与猜想。
当然这似乎也源于他少年早慧,无比契合七情决里的思。
不过,多虑无益,他还有正事要去做。
放暖的日子,人们尽情享受春天,压抑了许久,文人墨客走出自家院子携伴同游。见一处风景,就把脖子用力伸长,念叨起古今名句,或者卖弄文采,偶得佳句,都要手抄笔录,希冀着接引盛世高唐的几缕才气,谱一篇千古流传的华章。
穿街越巷之时,誉长风看着几个读书人,对着一户人家门前的笔直的柳树啧啧称赞,他不由驻足。
是交错的回忆还是轮回的起点?该是逃不脱的命运吧!
就在这时,这小户人家的木门吱呀打开。
一眼万年。
白宣泼墨莲,清气自飞扬。
妙龄女子墨衣遮拢全身,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四棱铁锏像极仗剑天涯的侠女,闲庭信步之间逼退门口一众风流客,不免添染三分狂狷,得意之际,蓦然回首顿时惊立当场。
“等了两年,明儿,你终于出现了!”
誉长风一时恍惚,有言欲倾诉却不知所言,只能茫然无措。
女子讶然接近,将笑未笑,眼里泛起期待,迟迟不见少年反应,铁锏脱手坠地,难免的失望尽数转为埋怨。
“杜公明,这就是你的证道?真是可笑!”
狠话三句便于心不忍,像父母原谅犯错的孩子,春风化雨的模样像是在说下次千万要长记性喔!
周围的一切都消失彻底,誉长风和女子来到混沌未开之前的灰雾里,少年顿时五感尽失。
点指千百鸿蒙元始道印叠加成一指神光,女子开辟混沌一般点在誉长风微皱的眉心。
一点造化出三清!
却是徒劳无功,混沌依旧混沌,飘忽归来,女子凝眉怒视一脸不可置信之色,几近崩溃。
陡然间,誉长风清气绕身如大风过江卷起细碎波澜,庄严法相从穷极时间不可及之处的因果中跳出,降临在少年的身体上,随之带来无尽悲凉之意。
“惭愧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
墨青色长锏幻化在女子手中,她怒目而视,作势欲打,清光法相闭目默默承受,女子终未出手。
“斩前世,断来生,你只活今生,为了那个贱人你连你娘都不要了吗?!”
法相低眉,不做言语。女子长锏捏了又捏,喟然一叹,失魂落魄般疯狂大笑,声音凄凉。
“杜临之,你儿子真跟你一个模子出来的……无情种!”
见女子悲痛,誉长风终于难以抑制,当即跪地长叩不起。
“娘亲且相信孩儿一次!”
女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将墨青长锏打向无尽虚空,寻找着什么恐怖之物,划破混沌的一击却是落空。
“苦了你了孩子。”女子骤然间泪流满面,拥着誉长风感受着数百年未尝到的母子情深。
清光法相散为清气将虚幻领域席卷一空,青瓦古柳,短巷之前誉长风像回过神来,顿感一阵憋闷,竟是之前的女子在紧紧抱着自己。
“姐姐,错认于我?”
清朗却稍显稚嫩的声音将女子带回现实,稍事整理情绪,却在听到这句话时皱了眉头,心痛如绞,却没松开少年。
“我叫顾唯仙,不是你姐姐而是你的娘亲。”
即使女子语气莫名,誉长风依旧恶感顿生,嫌弃推开,薄怒道:“姑娘最好不要拿我母亲开玩笑!”
“哦?你娘就是一个傻X,我骂了又怎样!”顾唯仙实在受不了自己儿子的转世于自己如此冷漠,于是故意捉弄。
怒发冲冠,誉长风体内橙色气团盘旋在道基之上疯狂运转,提掌欲扇,看着女子错愕成伤的目光,终是拂袖离去。
“先母生前对我无微不至,恩情大于天地,此生不足偿还,还请姑娘嘴下留情。”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顾唯仙心中触动,赶忙询问。
“誉长风!”
少年一路远去,顾唯仙目不转睛,那小小的身影像极了儿子杜公明少年时期模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老成,一会儿誉长风便不见踪影。
“惭愧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顾唯仙喃喃一句,捡起锈迹斑斑的铁锏。
“孩子,誉长风,你也受了不少的苦吧!可惜娘亲这次欺瞒天道无法陪伴你走下去了。”
顾唯仙身形朦胧消失,遁入虚空,藏匿起来,只是瞬间,其刚刚所在之处的空间被万千真言伏魔锁链缠绕,周围光彩都有所暗淡,似乎光芒都被锁链拘住,可天外渡来的一招打在了空处,转瞬又消散。
早就走远的少年自然无缘见到这景象,但这件事情还是让誉长风耿耿于怀的,可此时还有正事,他也不想去捉摸。
敦实的泥沙小路四方通达,车过不留辙,誉长风看到一片巨大的场地,在一座紧贴城墙的大型客栈前,长排相互衔接的摊位,坚实扎根在地面上的木桩竖立在尽头,摊位被粗布棚子搭起,遮阳遮雨遮风沙。
可此地却空空如也。
将近月末,驼商换完了货物,喂饱骆驼,正在进行最后的休憩,按理说无人坐摊也应该有骆驼拴在木桩旁,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