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这不是什么哲学问题的终极探究,只是一个我对自己提出的单纯疑问。
我是谁?
内心深处即不迷茫也不慌乱,笃定“非”,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是”。
这半年以来,断断续续地提出过多种可能性:
虚拟课堂。有极大的可能性是进入了无知之幕的体验章节。可是这种烂大街的失忆设定是怎么回事,而且无关情节也过于冗长、繁多,至今未进入主题。
校方的未知实验?不是没有可能,毕竟有过极限心理测试的黑历史。那么这是在我同意下做的吗?我拥有许多记忆碎片,但关键的记忆却丢失,这会不会就是系统故意捣鬼?
感觉很有意思啊,那就来吧。——我相信我会这么说。
可是我又哪里来的底气能说“我会这么说”的话?我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呢!这种情况下,我能确凿地说“我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吗?说到不靠谱的自己,我又想到一个新的可能性:会不会是进入了新小说的测定环节?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一直有着当作家的梦想,几次想提笔尝试,又总是失败收场。莫非这次有点信心于是竟然敢贸然进入开放性模拟体验评价环节,我的话,一定不好意思找人体验必定只能是自己偷偷进行首试。如果是的话,那么至此已经可以宣告失败了,——喂,可以结束了,总体评定:差!——即使是这么说,也没有任何改变的迹象。
要不是忘了真正的结语?这时候又不得不说,——啊,我是这种人呢。突发奇想自鸣得意地把什么东西藏在“别人绝对不会想到的地方”,结果就是原来自己也包括在“别人”里啊。
归晨·梦里。这是我现在的“代号”。
多么奇怪的名字。我知道我的名字绝对不是这样的。在只能确定“否”的情况下,如果用排除法,总有一天能也找到自己的名字的吧,可是就算是普遍的二个字或是三个字的名字,上千个汉字相互之间会有多少种排列组合?从时间上来说,大概有生之年,中个惊天大奖都比猜中名字的概率大。
不纠结于名字这种细枝末节,就现有的记忆和已知的情况来说,暂且先设定就是进入了某个虚拟世界里吧,等完成了任务醒来后,自然要找人算帐——即使那个人是自己!
这么说我是主角罗?主角会有主角光环,主角会开挂。这是我长年浸淫于各种小说、影视剧所知道的理论。
在这里,我至少还有百多语。
相对于这里的科技水平(我估计的),这算是开挂了。
就这样?
……
归晨一觉醒来,迷糊中盯着窗帘发愣。
半年了,她依然会蹦出一大堆对现状和起因的疑问。尤其是刚醒来,分不清梦和现实的时候。三重影像时常交叠,更加混乱不堪。
家里熟悉的大面积玻璃墙……若善府里的是外开式的木框玻璃窗……而眼前越来越清晰的,分明只能算是一个大洞口,敷衍粗糙地钉了两块花布算作窗帘。
她以为天已经蒙蒙亮了,过了一阵才发现是桌上未灭的小烛光。这烛光也已如豆点,危危将灭了。
习惯地抬起左手,百多语却没有适时亮起显示时间,她叹口气放下手。自来到这里后,她慢慢改了许多旧习,唯独睡醒后第一件事就是抬手看时间的习惯总是改不了,大概是因为意识模糊的关系,所以所以她设定了特定的指令模式,消除了它自动启动的隐患。她翻了个身准备再睡一会儿。
每当她认为它理当做什么而什么也没发生时,她就会意识到,她已经不在原来的世界了。
而只有进入梦乡,才能回到她熟悉的地方。
在她熟悉的地方,每天睡醒时,只要抬手,百多语就会显示时间,然后它会告诉她今天的日程——不是上课就是去实验室。
她又翻了一个身,再次陷入混乱。
想不起来。她是谁?是怎么来的?甚至是怎么获救的?
——睁开眼时,她就已经在若善府了。
又翻回来。
睡不着。
索性盯着花窗帘看。
其实这花窗帘还挺好看。她想,米黄色的底面上绣着叶藤繁茂花纹,有种厚重华丽感。可惜被剪成这样的两块,挂在了这么简陋的房子里。
与若善府比,这间二层小楼可是相当简陋。素混凝土的外观,方方正正的格局,一层是客厅、厨房、卫生间和三间房间,二层有四间房,其中两间是套间。她住的就是最大的一间套间。房子是好房子,简陋的原因在于他们搬的太匆忙,房子来不及装修,自然观感就要差许多。不过归晨并不讲究这些,她唯一有要求的是卫生间,出乎她的意料,做的最好的就是卫生间和厨房。卫生间和厨房是简装过的,墙上满贴了白瓷砖,卫生间有陶瓷的抽水马桶、洗脸盆等,意外地干净。这点上她满意了,其他都好说。再加上,观感上是虽然是差了些,但用品却都是上乘的,比如又厚又软的床、舒适无比的羽毛枕、柔软丝滑的绸缎被。
据说这只是临时住处,房子的另一部分同时在建,装修好了他们搬过去,换这一部分装修。不过因为初期的简陋,它已取名为“寒微小舍”——后人们定会因这与这座建筑形成巨大反差的寒素的名字而好奇它的来历。
至少有个盼头。
她住的这间房约四十平米,卧室里有一张偏硬的雕花大床,一个雕了同样花枝纹的大木桌,桌上和周围的地上堆满了书和图纸,一个大箱子和一个挂着几件常换衣物的大衣柜。头两天硬床睡得她全身疼,多睡两天也习惯了,有一张好桌子她就很满意了,别的没要求。
作为一个现代人来说,她对生活品质的要求是低到没要求。
睡不着。
她再翻了一个身。
良久,坐了起来。
呆坐片刻,出门。
出去走走大概也就天亮了,屋后的小山坡上可以望见他们正在做的工程——刚开挖,只有一个浅坑和一堆土。
离天亮还早着呢!天空中明月高悬,繁星点点。草地上的露珠打湿了她的拖鞋和脚,没走几步,她就打了个大喷嚏,3月的夜晚比她想的要凉得多。犹豫再三,她还是屈服于“懒”字下没有回去取件衣服,往各屋的窗口张望了一会儿,确定没人醒着后,小声启动了百多语,开启加热功能。一股暖流从左手腕传开,身子顿时感觉暖和些了。她继续朝屋后走去。
房子四周有三面用竹篱围了起来,背后的一面是个小山坡。场地平整过了,换了红黑的新土,铺了草坪,花木还没种上。原本的植被都被去除了,除了几颗大树,其中一颗古银杏就在山坡顶上。
嫩绿的新草刚露头,带着希望,昭示着春的到来。空旷单调的背景下,山坡顶上那一颗葱郁的大树在月下显得格外醒目,它粗大的树干和巨大的树冠将树下环出一片绝对的黑暗区域,与周围的光明区隔开,像是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要无情地吞噬深夜游荡的人们。
她想到了传说中的生命树。
绕过它,她走向坡的另一边。莫明地,一股愁情涌上心头,她哼唱起了《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月光皎洁,给月下的万物披上了一层柔光外衣,使它们变得温柔而多情。微风轻轻吹起她的衣袖,在她的耳边低语,吟唱着乡思曲。
她想家,想念刚剪不久的那一头墨黑的长发。
“百多语,百多语。”她抱着一线希望地低声呼唤着,“我退出。”
百多语启动了,她的左手腕上出现了一圈蓝色的光环。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她始终没有从这个世界抽离。
她叹了口气。
如果我能想起我是谁,是不是就能找到回去的路?
光环闪烁了一下,又变回透明。正奇怪百多语怎么自动隐藏了,眼角的余光看到身旁的大树下有影子晃过。她一惊,心脏都停跳了半秒。她该暴退百米的,可惜脚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待她看清黑影的真身时,她再次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这次,不是因为惊吓,而是因为惊叹。她瞬间明白了“牡丹花下死”的心情,那真是,倾国倾城沉鱼落雁,哪管了他狐妖鬼魅!
一袭紫衣,几乎与树下的黑暗融为一色,外罩的轻纱泛着月光,添了一份朦胧,如梦似幻。月白的腰带和佩玉与发间流动的银光相映成辉,俊美的脸庞好似天上的明月,透着一股清冷,挂着一抹温柔。
令人窒息的美,就像暗夜中降临人间的精灵。
他也在看着她。
突然,树后又冒出一个人影,瞬间从梦幻中将她拉回现实。
“归晨!你怎么在这里?”
是古希里!
花白的头发,灰色的丝质长袍,瘦高个儿,经不住岁月的蹉跎身体微微有些发福了,脸色红润,目光炯炯有神。半月前,若善公爵将她托付给他。而他作为归晨的老师,带着她来建设新的大学。山坡对面的大坑,就是开工的第一幢建筑:墨院图书馆。
“深更半夜的,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不是在梦游吧?”
归晨无奈地一笑,她会出来夜游确是万年难得一遇的稀罕事。不说她根本没这时间和精力,更是没有这习惯。
她怕黑,极少在夜间出门。
——你也许有深海恐惧症的倾向。好像以前有人这么说过她。
古希里快走几步来到她面前。
“还没睡?来看星星的吗?”
她摇头:“睡蒙了,以为早上了。”
古希里夸张地说道:“什么?离天亮还早着呢。”他唇上短而卷的白胡子的一角随风扬了起来。归里忍不住笑了。
“怎么笑得这么开心?”他一脸不解。
“没什么。”哪能说胡子的可爱呢,她转移话题,“那这么晚了您在这儿干什么呢?”
古希里一指身后:“看坑。”
归晨又笑了。
“能见度这么低,能看清吗?”
古希里理所当然地说:“看不清。用不着看清,就这么一个坑。”
啊?那你们到底在看什么?她没问出口。没问出口的,还有一个问题:那个人是谁?
“你也想看?”古希里朝树下的方向迅速撇了一眼,一阵权衡之后做了决定,他一努嘴,说,“他也差不多要走了,一起看坑?”
“啊?”这哪行,你这分明是赶人啊!归晨连忙说,“我只是睡迷糊了,本来一般晚上是不会出来乱走的。现在要回去继续睡了。”
古希里眼里闪耀着的光芒瞬时黯淡下去,失望地说:“是吗?不再走走了吗?”
“嗯,我回去了。”
他试探地说:“要不三人一起到处看看也好?”
她还真有一点心动了。这时候,古希里却不合时宜地说:“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还没画完地下室的深化图所以烦恼才出来散心的?想回去画是不是?”他严肃认真地一手支在下巴上,“很好,这是最重要的事。好吧,你回去吧,以后有的是机会。”
真是神转折!归晨无语。她好想再看那人一眼,可惜视线完全被古希里挡住了。他还高兴地对她挥手说:“去吧。”
归晨只好转身回去,最终都没能鼓起勇气回头再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