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可烦躁地在屋里踱着步,故意把木地板踩得震天响。
自从他扔石头砸鸟后,他们就不让他到院子里去了,活动范围限缩到了室内。云皓山的管理十分严格,一旦把栖息在山上的鸟儿弄伤了,管理员可是会找上门来的。破坏环境可是大罪名,甚至有可能会因此被驱逐出山。管家可不敢掉以轻心,只得把这尊大佛请回屋里供着。
找上门才好呢,他恨恨地想,又使劲跺了两脚。
楼下的女仆欲哭无泪,在这新噪音下用力地擦洗着地板。所有人都知道小少爷心情很恶劣,不是逼不得已都不敢出现在他面前。不得不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的,大多都要遭殃。比如小玲昨天去更换鲜花,先是被挑剔花不够好看,要求再去院子里重新剪新的来,剪了足有够插四五瓶的量了,才勉强过关,接着又嫌造型不好,亲自指挥了一个小时怎么搭配,最后干脆嫌花瓶不好,要求更换,硬是把家里的花瓶换了个遍才罢休。
不出现在他面前的,也不能保证能逃过一劫,这其中最典型的要数陈管家。小少爷喜欢做手工,说是缺木材,非要砍了院外的柏树不可,陈管家是劝了一整天才劝下了他手上的斧头。然后等着陈管家的就是漫长又坎坷的工具和材料的采买过程,折腾得他背地里那是一个唉声叹气。
可是小少爷以前不是这样的。除了爱做点恶作剧之外,从来没有为难过下人。听说这一次是犯了大过被老爷送来禁足的。问题是他也不是第一次被禁足了呀,更不是第一次被禁在寒烟庐,他以前不仅不发脾气,反而都是一幅乐得呵呵的样子。这次怎么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呢?
夏可不跺脚了,一屁股坐在床上,像泄了气的皮球似地瘫了下去,把跺麻了的双脚搭在被子上。
勤劳的女仆自然不明白夏可心里的愤怒、不满和焦虑。被逮住的是已经无能为力了,他们对自己是手下留情了,对别人可就不会这么仁慈。最可悲的是,他一句求情的话都不能说,因为那只会起反效果。
古遥那边也不知道能不能瞒得住,他就住在岛上,跟他走的又近,说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其他人会信吗?
其实信不信不重要,有人认了罪,面上是能交待过去了的,何必额外再生枝节呢,他们应该会顺水推舟地就假装信了他的话吧。
说起来,这事还是古遥先整出来的好嘛!他气哼哼地想。
在这里什么信息都没有,而他担心的事情是那么多!工地、小舍……其实云皓山离小舍不远,逃出去的话,就是靠两条腿怎么也能在一天之内走到。只是这次看着他的多了一个有着“狮王”之称的羽林军头头,敢逃跑的话,会不会被打折半条腿拖回来啊?
想到这,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派这么个绝世高手来看着他,未免太小题大作了,他又不是方古遥,有必要吗?不过,古遥的话,大概是不会逃跑的吧。不,他根本就不会做出会被禁足的事吧。
想到这他生气地坐起来。
不对啊,从小到大哪次恶作剧的时候他不在啊,怎么挨打禁足都没他的份啊!
感觉腿没那么麻了,他咕噜滚下床,又开始了日常制造噪音的生活。
楼下好不容易得片刻清静的女仆无奈地连连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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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古遥确实聪明过人,这才学了多久就可以独立进行复杂的受力计算了。
“好厉害,都对。”她把计算书还给他。能得到她的肯定,他显然很高兴。
她往书桌外瞥了一眼,不见苏曼。
“小曼呢?”
“大概又到夏可的房间去了吧。”
“哦。”她又埋头于书案。写了一会儿一抬头,却见方古遥还站在身后,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手边的一张图稿。
“这是水循环空调系统的原理图。”她把图稿和说明一并递给他,“不是说那个地下溶洞内有暗河吗?我想正好可以利用得上。”
他接过手稿就近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
她至今没有看过地勘报告也没去过现场勘察过,对新发现的溶洞可谓是一无所知,想到连古遥都去过现场她就不免有些嫉妒。他们对她是保护过度了。
“古遥,你知道阿司匹林吗?”犹豫过后,她还是把困扰了自己几天的问题问了出来。
他的表情已清楚地表明他不知道。
“水杨酸?”
他想了想说:“是不是止痛药里的那个,又叫白柳皮素的?”
“嗯。”她含混地点了点头。
她的问题,来的突然,去得也突然。方古遥等了等,见她不再问问题了,就又看起自己的东西。
其实不是她没有问题,是还没来得及问,因为大脑暂时都被阿司匹林的问题占据了。
阿司匹林,若西泽真真切切地说了这个名字。这个世界里有很多东西和名字和她原来世界里的相同,也有很多不同。目前看来,阿司匹林属于不同的那一类。
可是若西泽却说出了它的属于“她的世界”里的名字。
这说明了什么呢?
她首先想会不会是在她刚醒来脑子混乱的那段时间里说出来他听到的。
那段时期里,她说过很多话,大多数她都不记得了,听的人里有没有若西泽她也不记得了。
“疼痛等级呢?”她问。
方古遥迅速回答:“有五级划分法和十级划分法……哦,是伤口疼了吗?”
她连忙否认:“没有,就是问问而已。没事了。”她拿起笔,假装写字。方古遥一脸问号地继续看说明。
——7……8。
自己当时是这样回答的。很疼,疼到流眼泪,手颤抖,所以她给出了7到8的痛感指数。她当时很慌乱,没有意识到自己给出了一个多么重要的数字:7。
7,是所有虚拟体验系统内定的一个痛感临界值。这数值是国家标准规定的,因为体验者如果承受了超过7以上的痛感,与虚拟世界中相同的身体部位就会出现相应的伤口,因个人体质不同,有些人甚至会因为超过承受能力而出现大脑损伤的情况。
这就是“相信”的力量,一个因果颠倒的实例。原本应该是先受到刺激,由神经传导刺激信号到大脑,大脑产生痛感,再产生相应的反应,这种情况却是反过来,由大脑以为某个部位受到了伤害,由神经反馈,结果反而给健康的细胞造成了伤害。
7,是所有虚拟系统都必须遵守的红线,当用户承受到大于7的痛感,系统就应立刻中止强制退出。
她明明给出了大于7的指数,她却还在这里。
这两天,每每想到这一点,双手就会变得冰凉。
是的,她还在这里。这意味着什么?
她目前想到两个选项,一是系统出了问题,无法退出。第二种就是她所在的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存在!
这个是现实世界吗?她不敢想。
系统故障呢?这个就更容易接受吗?如果故障无法排除怎么办,那她的精神将永远留在这里,外面的身体将以植物人状态慢慢地腐朽死去。
永远活在梦里,还是现实世界?
当她想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时,方古遥正好看完说明,他站起来,把手稿放回原来的位置后走了出去。
她醒过神来,放下悬空已久的笔揉了揉手腕上的伤口。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后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建议书上。
可是没写两个字,思绪又飘了。
不要想不要想,她越是这样对自己说,大脑越是不听话。
她是怎么来的?到底忘记了什么?这种特定的选择性失忆本身就很有问题啊。
不奇怪吗?百多语存着百科全书,可以建行建模操作,甚至可以模拟核聚变过程,可它偏偏缺失了主人的个人信息?
当她认为这是虚拟世界时,可以忽视这重重疑点,可如果这是现实,这一切就变得异常诡异了。
假设,假设这确实是现实世界,那么这些疑问都该如何解释呢?
一想到这里,她就再次陷入了混乱以及混乱带来的恐慌中。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她花了那么多时间才说服自己,这里是虚拟世界,只有相信了这一切都是虚无,她才能活得心安理得。她是因为谎言才存在的,就必须靠着谎言才能活下去。
就在这混乱之际,方古遥又进来了。见她捂着伤口,他忙放下手中的棉签和药瓶。
“伤口痛吗?”
她深深地低下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
他蹲下身,托住了她受伤的手腕就像哄哭泣的孩子一样地说:“别怕,擦了药就好了。”
她一直摇头,用另一只手擦拭着奔涌而出的眼泪。
“你受苦了。”他说,“对不起。”语气中是满满的自责,自责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她使劲摇头。
他任由她尽情地发泄,只是耐心地、轻柔地给她抹上创伤药。她手腕下的这双手,源源不断地向她传递着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