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家是七大家族之一,为“玄武”,镇守北门。长久以来,韶家实力最弱,所以相对的本家的宅院占地最少、也最质朴,虽然自韶家小姐一步登天成为了皇后娘娘后,韶家实力大增,但皇后有意保持低调于是刻意压制住本家的风光,不允许大肆扩建改建,所以至今韶府仍保持着百年来的样貌不变。
然而,增加的大量财富总要有个出路,皇后要低调,是因为她登了极位,本身处于奢华之中,她不需要。可别人呢?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了,其他人怎么憋的住。但是皇后要低调,自然就必须低调,但低调自有低调的显法,比如表面有磨损的家具其实是由花梨木或是金丝楠木制成的,比如看起来纯朴的巨大摆件其实是珍贵宝石的原石、破旧的书籍是千金难求的初版古书,比如韶家现任家长韶光远手中此刻敲击着的镇纸其实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玉器。
他的对面,站着的是韶家三少爷韶秋。子孙中,他与他的皇后姑姑长的最为相似,比皇子们都像得多,眉眼间都是皇后年轻时的样子。他聪明伶俐,深得皇后的喜爱,小时候常被召进宫中陪皇子们玩耍、读书。近几年少年初长成,风流倜傥、满腹诗书,不久前一篇作为玩闹之作的策论得了太傅的夸奖,使得皇后大喜,破例赏了作为自家人的他纸笔和几件玩意。
之后不久,父亲韶光远就召他到了书房,交给了他一个重要的任务。
可惜,他失败了。
一个只是跑腿的任务,对个暗号,取一样东西,完好无损地拿回来。他竟然失败了。任务简单但重要,他一点没有大意,暗语他背了多少遍,演练了多少遍,不料却失败了。
父亲会有多失望?
姑姑会有多失望?
十几年的努力毁于一旦,而且是毁在自己手里!
不需父亲责备,他自己就够痛苦的了。
韶光远却说:“不完全是你的错。”
他意外地抬起深低下去的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是父亲有意为自己开脱吗?还是姑姑的意思?
这么说自己依然能与大哥争夺家长之位?
正当他心中升起希望之时,房门外响起一个带有磁性的女性的声音:“秋儿,你爹说的对,这事确实不能全怪你。”推门而入的,正是他的皇后姑姑!韶秋心中的阴霾顿时扫净,立刻施礼。
“姑姑怎么来了!”
韶光远责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要叫皇后娘娘!”
“免礼吧。”皇后韶茜云一身海天霞色裙,外套一件珍珠褂,头戴黄金冠,肤如凝脂,面若桃花,不惑之年还宛如二八少女。难怪当年皇帝陛下为她废后离婚,轰动一时。
“在自家,放松些无妨。”
“皇后娘娘……”韶光远刚开口,韶秋就已先一步到皇后姑姑面前,扶着她坐在椅上。
“姑姑可是从若府来?”
皇后一笑:“自然是,这些大家族的老夫人办酒,我是一定到的。老夫人身体有恙,早早就回去歇息了,我呆着没意思,想着你爷爷这几日身子也不好,就来看看,顺便也来看看你们。”
说着,皇后拉着韶秋的手上下打量,关心地问:“吃饭了吗?睡的好吗?”韶秋说虽然心情低落,但为了将功补过都有好好吃饭。皇后满意地点头,又说:“我秋儿就是好看,这么挑人的秘色与你都这么般配。”
二人聊着起居家常,反倒把一家之主晾在一边,韶光远习惯了,也不觉得被冷落,只默默地站在一旁等着说到正事。
终于,话题转到“正事”上来了。
“你爹爹派你出去做事,辛不辛苦?”
韶秋摇头:“要是辛苦就能把事办成,再辛苦我也愿意。”
皇后心疼地拍着他的手背说:“别太自责了,这水深着呢,要全怪在你一个连水都算不上沾到的人身上,未免太残忍了。”
说着,皇后看向韶光远:“哥哥,你说是吧?”
韶光远答:“是。”
一个字,干脆地把责任全担下来了。
皇后点头:“我刚才在门外听秋儿说的,感觉你们是被人骗了。所托非人啊。”
韶光远同意道:“是被下了套。”
“那个大盗胆子不小。”
韶光远摇头:“感觉不是他。他要想私吞就不会出来交接。”
“那会是谁?难道是黑虎堂的人?”皇后问。
“不排除这个可能。”韶光远说,“我认为每一个参与了第一次行动的人都有可能。”
“荆棘吗?”皇后更像在自语。
“他有动机,也有能力。”韶光远对小小年纪的苏笑评价很高。
皇后对于这个年轻的首领一向也是不敢掉以轻心的,她说:“我们有不少信息是从苏家来的,他们还真说不准。”
韶光远斟酌了一下说:“秋儿说,顾悯之和他把暗号是从头到尾完全对了一遍的。”
“有什么问题吗?”
“他对完了才说中间人不在,交接不成功。”
皇后想了想,也觉得有些不妥:“你的意思是……中间人不在不能完成交接,这个他一开始就知道,没有必要对暗号?”
“是的。”韶光远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却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地对了一遍。”
“难道,他是故意对给谁听吗?”
“有可能。”
皇后不明白了:“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他要是想告诉别人,完全可以告诉对方,何必绕这么个弯子?而且那里布满了我们的人,谁能藏在那里不被发现?”
韶光远说出了他的假设:“秋儿说,他身边跟着一个娇弱的小姑娘。我猜,那个应该是苏莹。他是为了她卷入了这件事,我想,他会不会是为了保护她才这样做。因为根据他们的规矩,如果委托人自己泄了密,就与他们无关,事后是不能就此找他们麻烦的。”
“哦?这么说他是想脱身吗?”
“有可能。”
“他不想救苏莹了?”
“不一定。”韶光远说,“置身事外,也是一种保护。何况,如果泄露给的人是苏笑事情不就照样能解决吗?如果苏笑失败了,跟他半点关系也没有,是百利而无一害。”
“这些老狐狸……”皇后皱着眉说。韶秋在一旁听着,对父亲和姑姑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不过这都是猜测,很多东西都还解释不了。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待查清了才能下定论。”韶光远谨慎地说。
“你说的有理,但照你的分析看来,苏笑嫌疑最大,重点放在他身上的好。”
“是。”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七大家族的人?”皇后问。
“这个不知道,不知娘娘有什么想法?”韶光远警惕起来,这个妹妹的厉害他最清楚,她会起疑心一定有充分的理由。而不管是什么理由,要是打破了平稳引得其他几家出手对他们来说都是坏事。
皇后犹豫地说:“也没什么,只是问问。我想目前他们动手的可能性还小,所以我们该抓紧时间。”
“娘娘如此有信心?”
“看今天宴席上各家主妇的态度就能知道点儿。”皇后忽然转了话题,“申请交了?”
韶光远说:“交了。”
皇后点了点头,看向韶秋,看他的表情似是有点茫然。
“秋儿还不知道?”
韶光远怔了怔,答:“按理他还不该知道。”
皇后不说话了,书房里静得可怕。半晌,她缓缓地说:“继承之事我不应插手,可是我们家已经不一样了。”
韶光远一脸凝重地站在那,这事他一直在思考,至今仍无法做出决定,所以此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皇后继续说:“说不说,该什么时候说,我都没有干涉的份儿,只是考虑到给他的信息不全,怕是会阻碍做事。”她撇了一眼墙上大钟的时间,又把话题转了回去,“秋儿,你知道其他几家为何按兵不动吗?”
韶秋一直竖着耳朵听父亲和姑姑之间的谈话,生怕漏了一个字。这是难得的机会,听他心目中两个聪明绝顶的人分析大事。尤其是他的皇后姑姑,世人皆道姑姑是以美貌和媚术俘获皇帝的心,谁知姑姑真正靠的是权谋。废后新娶,这是多大的事,牵涉了多少大家族的利益,当时反对的浪潮又是多么地猛烈,姑姑完成的可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听到姑姑问他,他回答:“不知,请姑姑告诉侄儿。”
皇后有心栽培他,耐心地解释道:“因为其他家族的人都拿不准该用什么态度对待这个‘客人’。于是这帮老狐狸就采取最稳妥的办法:静观其变。一个个表面上是装傻充愣地佯装不知,私底下都不知安了多少眼睛盯着呢。”
“那我们家为什么选择出手呢?”韶秋问,在皇后姑姑面前,他都是有疑必问,这是皇后一直鼓励的。
皇后一笑,反问:“秋儿,我问你,长期以来,七大家族的实力强弱如何?”
韶秋答道:“自存在以来,排名依次为‘紫微’萧家、‘太微’古家、‘天市’若家、‘青龙’李家、‘白虎’海因家、‘朱雀’云家和‘玄武’韶家。”
“对。我们韶家排名末位,实力最弱,那么近些年来我们家如何。”
“托姑姑您的福,我们韶家自是随着您往上涨。可是,是因为这个原因吗?”韶秋果然敢问,这是韶光远担心的却问不出口的问题。
皇后一挑眉:“什么意思?”
韶秋毫不顾忌直接说:“如果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有点托大。”
皇后听闻,哈哈大笑起来,一瞬间韶光远现出了惊恐之色。
皇后说:“秋儿果然好人才,姑姑没有看错。”听到这,韶光远轻了口气,皇后站了起来说,“我们出手当然不是因为自大,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我拥有其他人所没有的信息。”
“什么信息?”韶秋立刻问。
“圣意。”皇后说,露出了令他安心的笑容。
“是陛下!”
“是的,我知道陛下的想法。虽然他还不知道这件事,可是我知道如果他知道了会是什么态度。”
皇后停住,再抛了个问题出来:“秋儿,你觉得这个归晨·梦里的出现是好事还是坏事?”
韶秋认真想了想说:“有好有坏。”
“怎么说?”
“好处是,她将会带来一次技术上的大飞跃,所有人都将受益。坏的是,据我所知,她会带来社会的动荡。”
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那么对于陛下来说呢,她的出现是好事还是坏事?”
韶秋又仔细地想了想说:“同样有好有坏。正如我刚才所说的,她将会使我大汉繁荣昌盛、平定四夷、扩大疆土。坏的是,社会动荡、改变政局。”
皇后为他的回答鼓起了掌。
“改变政局,这是重点。”
韶秋不明白了:“该担心的应该是皇子们,不该是陛下吧。”
皇后走近他,神秘地说:“如果她要做的是废除皇权呢?”
韶秋倒吸一口气,难以置信地说:“不会吧。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事啊!”
“从来没有出现过是因为还没有到出现的时候。那如果现在已经具备了条件呢?”
韶光远也不禁疑问:“这未免想得太远了吧?”
“不远。”皇后坚定地说,“陛下曾和我讨论过这个可能性。你们仔细想想,从建国至今,从开放民权、缩减贵族权力,到成立议会削减皇帝的权力,一步步地往的就是这个方向走。现在就连平民百姓都大放厥词在街头讨论什么权利和义务,个个都对陛下的决策指手划脚。虽然最终的决定权还在陛下手里,可我看迟早有一天,议会会把这个权力也剥夺,陛下终会被他们架空的。”
皇后说的确是事实,韶光远一时还没完全接受这个假设,暂时先顺着这个思路思考:“那么陛下的意思是她是敌人?”
“一上来不至于到敌人的程度,与她们为敌可不明智,至少是个威胁吧。”皇后问韶秋,“秋儿,是你的话会怎么做?敌对还是朋友?”
韶秋这次回答的很快:“我的话,对于惹不起又有用处的威胁,还是收为已用吧。再不济,可以软禁终身,控制在自己手中岂不好?”
皇后听了,再次笑出了声。
“我秋儿果然是个好材料。”她赞道,“陛下和我都是这想法。”
韶光远想到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皇后对着韶秋说话,没有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继续说:“若善这狐狸在做的不就是这事吗?收为已用。他胆子够大,瞒着天下人,包括陛下。”
韶秋疑道:“纸包不住火,他不怕后果?”
“哼!”皇后冷笑一声,“他们这几个大公,何时把陛下放在眼里了!他这么做,怕是有不臣之心!”
韶光远听皇后这么说,吓得止道:“娘娘!”
皇后自知失言,也不再说下去了。三大公爵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无凭无据的情况下指控公爵谋反,即使是皇后也将获罪。但一旦证明是真的,她将有可能铲除他们,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韶光远的心怦怦直跳还未平息,他近日来寝食不安,辗转难眠,总以为是因为失了圣物的原故,此刻惊觉远不止是圣物的原因。他的家族在他和他的妹妹的带领下,走得太远了,他因此而不安。刚才没说出口的话困扰着他,令他更加烦愁。
她们是上天派来的使者,诸位先皇们都借以天意来为自己正名,天授皇权。可如果她们要推翻皇权,不也是天意吗?难道当今圣上准备逆天改命吗?
当愁云爬上他眉头时,他那意气风发的妹妹正准备回宫。
“把圣物找回来。”她说,“然后,我会找机会让陛下知晓她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