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夫碌碌,多无隔夜之粮。
织女波波,少有御寒之衣。
日食三餐,当思农夫之苦。
身穿一缕,每念织女之劳。
寸丝千命,匙饭百鞭。
无功受禄,寝食不安。
交有德之朋,绝无益之友。
取本分之财,戒无名之酒。
常怀克已之心,闭却是非之口。
若能依朕斯言,富贵功名可久矣。
“好!”钟叔拿起方古遥写完的字连连夸赞,“这篇箴言可谓是苦口婆心、发人深省,这字写得更是妙,看似简淡内敛,实则玄远遒美,实在难得。”夸完,钟叔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方古遥,“真是后生可畏啊。”
“这个朕是谁啊?”钟叔转向归晨指着最后一句问。
归晨心里咯噔一下,后悔莫及,她写完就意识到这个“朕”不对,想改成“吾”的,可惜来不及改,钟叔就叫古遥把箴言抄一遍了。果然这个“朕”要出事。
“额……这个‘朕’嘛,就是我家那儿的一个人。“她随口编了个谎。
钟叔当了真:“还有人取这个字作名?牛啊,胆子够大的。虽说现在不像以前要避讳,但是用这个字作名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啊哈哈哈……”归晨干笑两声,赶紧说,“我们那乡下地方,没那么多讲究,而且也不是故意的,哈哈哈……定名字时不小心写错了,后来父母也懒得改,就将错就错一直用下去了。”
钟叔更佩服了:“牛!”
“还好还好……”归晨尴尬地笑着,心里直恨自己文学水平太低。一大早,钟叔兴致勃勃地拉着他们写字,说是在晨光清露中写字能平心静气,有助于一日的工作。他要求一人写一首跟农林有关的字,写完再吃早饭。归晨肚子饿得咕咕叫,脑子全被香喷喷的早饭占据了,哪里想得出来什么好诗句。搜肠刮肚半天转来转去也只有半句“锄禾日当午”,嫌太俗,无论如何落不下去笔,所以当“耕夫碌碌,织女波波”冒出来时,那喜悦的心情简直是无法言语,可惜苦忆许久也只背得出半首,最后找了个借口回房偷偷求助了百多语搜出了原文背了三四遍才终于在钟叔的面前写出了这首《百字箴言》。
箴言是好的,可怜她的书法太烂,钟书就拉着方古遥誊了一遍。
“……日食三餐,当思农夫之苦。身穿一缕,当念织女之劳……真不错。”钟叔反复念了几遍后满意地将箴言小心收好。
他向归晨问道:“你们家这个叫朕的人是做什么的?该是大有可为之人啊。”
“他是挺厉害的,听说做了一番大事业呢。不过他离我家远,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嗯,能写出此等家训之人,必定不同寻常。”钟叔铺开一张新纸,磨墨间向两人交待今日的工作内容,“你俩早上巡山,下午再去竹篱小筑整院子。”
钟叔指了指墙上一张地图:“要巡哪个区自己挑。”
方古遥说:“今日选北区。”
“嗯。”钟叔头也不抬地说,“记得写日记。”
“知道。”
“去吧。”钟叔开始提笔写字。
出了门,方古遥问:“你写的到底是什么?”
“唐太宗李世民的《百字箴言》。”
“唐太宗……李世民,是不是玄武门之变的皇帝?”
归晨诧异道:“你竟然知道。”
方古遥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神界的历史故事我还是读过一点的,毕竟这么有名的人物,肯定都会有印象。”
“可是你却不知道他的《百字箴言》。”
方古遥颇为遗憾地说:“我也就只知道一些大概而已。”
归晨叹气,迷离地望向远山:“我有时候想,都是谁,又为什么要写下这些历史给你们呢?”
她看向他:“不过,应该没机会知道了吧,他们早就消失在茫茫的历史中了。而且你说过,留存下来的也都是一些残书片断罢了。”
“只是我看到的是这样。”
归晨黯然,良久,惨淡一笑,一耸肩,豁达地说:“想这些也没用,当下最要紧的应该是怎样把欠钟叔的债还清了。”
方古遥夸张地一声叹息:“这可能比找历史书要难。”
归晨听了噗嗤一笑。
“古遥,我觉得你变幽默了。”
“要叫我远兄。”他纠正她。
“抱歉。”归晨立刻改口,“远兄。”
“好了,再不出发,今日可完成不了任务了。”说着,方古遥就往工具房走去。
归晨紧跟他身后:“远兄,我觉得‘曦兄’听起来怪怪的。”
“我是叫你‘曦弟’的。”
“哦,曦弟……听起来又还可以了。”归晨一想又不对,“可是以后要有人叫我‘曦兄’怎么办?”
“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这里只有钟叔和我会叫你的名字,而出去了,就不用这个名字了。”
“哦。”归晨眨了眨眼,接受了他的说法。
方古遥系好装着花锄花铲的袋子,拿起了记录本和笔,出了院子往北区走去。归晨紧跟其后,开启了她的十万个为什么之旅。
“说起来,为什么取‘曦’作名字啊?”
“晨曦就是早上的太阳。”
“哦,那你的远就是取自‘遥远’罗?”
“嗯,字同义的话,也不算骗人。就当是我们的字吧,我是远山君,你是东曦君,可好?”
归晨低头掩饰内心的小喜悦:“我有字啦。”捂嘴偷笑时不慎被路上的石头绊倒,往前踉呛了一步,幸好方古遥眼疾手快扶住了吧才没有摔倒。
“小心。”不知是责怪还是焦急。
“哦。”归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刚才的小激动随之烟消云散。
“这山里的路虽然好走,但也不可掉以轻心。”方古遥叮嘱道。
“知道了。”归晨跟得更紧了。
沉默了一会儿,归晨觉得闷,就又开口说起话来。
“远兄,下次能不能让我自己选个好名字?下次说不定真有称我啥兄的。”
“行。”方古遥的口气,像是经不住所疼爱的孙儿苦苦哀求的老爷爷。
归晨顿时心花怒放,拍着手说:“太好了,你说我叫什么好呢?”
方古遥诧异道:“你不是说要自己取吗?”
归晨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解字、释义什么的不是我强项。这个……还得劳烦远兄帮忙。这个……不知还有什么字是代表了早晨的太阳啊?”
方古遥却说:“其实也不一定要取和本名有关联的字吧。”
“是吗?为什么?”
“假名假名,既然是假名,不是应该避开本名从而取一个跟本名毫不相关的名字吗?”
归晨无比赞同:“有道理。”
“取名需谨慎,有时候名字也会影响到人的。”
“怎么说?”
方古遥嘴角微扬:“你不觉得自从你以‘曦’为名后,开朗许多?”
归晨一愣:“是吗?有吗?”
“有啊,话变多了。”
归晨反思道:“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
她小心地问:“是不是不好?”
还未等到方古遥“不”字说出口,她就懊恼地说:“糟了,我就是一放松就容易得意忘形,容易放飞自我,经常一冲动就做事不经大脑,然后就会说错话做错事。就像早上,我写《百字箴言》干嘛,我……”
“归晨。”方古遥停下脚步转身面向她,稍微有有些用力地握住她的双臂,认真地说,“没有不好,现在这样子挺好。”
一瞬间,万籁俱寂。
空气都凝滞了,清晨的鸟啼、风吹动树梢的响动都忽地远去,世界只剩下了眼前这双真诚的眼睛。
方古遥放下手,像是不好意思地转回身去,低头继续走路。
林间飞鸟的振翅声、山间流水的涧涧声又攸地回来了,世界又恢复了喧闹。
归晨回过神来,快步跟上。
“还是取早晨的太阳之意吧,我再想个好字。”他说。
“我想了想,东曦似乎也不太好,有骂的人嫌疑。”
“怎么骂人了?”
“我是‘东西’。”
方古遥低下头,似乎在笑。
“那叫晴曦如何?”
“太过女气。”
“行曦?”
“不是不打算用‘曦’了吗?”
“干脆叫永昼算了。”
“你绝对是故意在逗我玩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