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里这几日都难得看见他的身影,手上的事尚且忙不过来,自然没时间再带新人入门,墨林是个闷葫芦,境界又太高,夏可更不用说了,作为一个孩子王毁人不倦是绰绰有余。古希里会把教方古遥交给她来带根本就是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
归晨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可是她怎么能做老师呢?她怎么能教好呢?这个满眼都是期待的学生要是知道她真正的情况,一定会失望透顶吧。
古希里的介绍也太过简短又语焉不详了。
接受的都是比较宽泛的教育。“宽泛”是什么意思?
“技术方面略知一二,但并不精深”。这说了跟没说一样啊,到底到什么程度呢?
不常接触社会,多在家接受教育,没什么工作经验。难道像墨林一样?可不是说他们都一起上学的吗?那就是接受的是正规教育呀。
如果她是个经验老道的老师,一定知道怎么问他问题来了解他所掌握的知识的程度吧。可她却茫然一无所知。
从餐厅到房间,她苦恼了一路。
临到房门口,她突然想到,她这连本像样的教科书都没有,怎么教人?
结果,思来想去,她问出的问题竟是:“你会看图纸吗?”
问题一口出,她就后悔了,恨不得自扇两掌。一个老师的威严与自信,毁于此问!
正当她在心里对自己捶胸顿足百遍的时候,方古遥认真地回答:“基本的图纸会看一点。我只会一些基础知识,所以,以后都要老师费心了。”
老师,这个词听着又刺耳又别扭。
“叫什么老师这么客气,直接叫她归晨就行啦!”身后传来夏可的哧笑声。
他屡屡打击她的形象虽然让她生气,可她倒是认可他的这句话。
何德何能。
“是啊,别叫我老师了,就叫我名字就好了。我哪有当老师的本事,也就比你多点经验而已。”
方古遥同意她的建议:“即使老师这么说,那就这么办。”
他在学校里一定是个好学生,这么听话。归晨想,他同意了就行。
夏可拉着他走到她隔壁的房间:“你走错了,这间房才是你的。”他打开房门,拉着方古遥的胳膊往里走,语气满是自豪,“登登登,瞧瞧!”
归晨被他俩堵在门口,挡住了视线。她不得不踮起脚探头往里看。
……好像和她的房间也差不多。
方古遥还挺满意:“不错。”
他俩陆续进了屋,她才终于得以看清屋子的全貌。
确实和她的房间差不多,格局差不多,摆设也差不多。
窗子好,更大,装的是真正的窗帘。
床也更大,还有漂亮的床帷。整个房间的色调更偏沉稳,总体感觉比她有格调多了。不仅一扫原来的简陋之实,还增了几分贵气。
大概是因为有更多的时间来布置房间了吧,她当初搬来时,实在是太匆忙了。归晨感叹着,注意到了墙角放着的四个大箱子。
夏可比她更早注意到,跳到箱子前作势要打开。
“你带了什么宝贝?”
方古遥急得上前阻止,还没到他跟前,他嘿嘿地笑着收回了开箱的手。
“看你急的,好像还真是什么宝贝似的。”他遗憾地拍着他的肩说,“我跟你说,你那些宝贝都不实用。阿娜夫人……”他朝楼下指了指,“大管家说了,首先衣服就没有几件平时能穿的。所以呢……嘿嘿嘿。”他兴奋地搓着手说,“先生发话了,今天放假,让我们带你去大采购!”末了他又加上一句,“归晨也一起去!”他冲她调皮地眨眼,“是不是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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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几次病情危急的情况外,哥哥这是头一次在雪墅陪了她这么久。她原本应该很开心,可纤弱敏感的她早已看出哥哥笼罩在刻意保持的笑容后挥之不去的乌云。那不展的愁眉,都和忧心忡忡的逸哥哥一样了。
一开始,她以为是因为她的病。他们向来这样,越是严峻,越是轻描淡写、故作轻松。而她也像往常一样,越发用健康和快乐来帮忙掩盖那藏也藏不住的焦虑和不安。
她早就看开了,反而担心他们。
有时候她会想,是努力地活得更长些好还是措不及防地结束好。人们都说长痛不如短痛,她为他们留下的回忆越多,离别的时候是不是就越难过?可是如果没有她,哥哥会怎样?逸哥哥曾说她是哥哥的全部,就算是为了他,她也一定要坚强。她也曾想,只要坚持到哥哥遇到喜欢的人,大概就行了吧。
这一次,好像真不是因为她的病——她本来也没有出现什么紧急情况。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垂下了浓密的长睫毛,一手托着美如对面坐着的洋娃娃一般的小脸,无精打采地拨弄着玩具茶具里的玫瑰花瓣。
“吃呀小雪,这是我特地为你做的蛋糕,还有茶,很好吃的哦。”
小雪——坐在桌对面漂亮洋娃娃,一动不动,对于她的“诱惑”显得无动于衷。
她有样学样地继续劝道:“你要多吃点,多吃点呢,身体就会好啦。你看,今天的天气多好,吃完了我带你去花园里散步可好?”
花园——雪墅后一个小小的温室,位于她最大活动范围的边缘。当然,真正的雪墅的边缘离“花园”要远得多——多得多。要一直走到高且多刺的玫瑰围篱才是到了雪墅的边界。雪墅也因此而得名“玫瑰园”。然而自新主人入住后,这里玫瑰怒放的盛景就没有再出现过。
除了温室里特别培养的花以外,雪墅里所有的花都不允许完全盛开,因为花粉有可能会威胁到她的健康。新主人曾考虑过将他们全部拔除植以新的带刺灌木,但最终因他们不忍让她的生活真如雪洞一般空洞而作罢。从此这里专门制定了一套特别的规矩:园丁们每日都会保留一部分含苞待放的玫瑰花供雪墅使用,由于他们是禁止进入雪墅第二道围栏内的,更不和里面的人接触的,所以他们只需将仔细包装好的玫瑰留在指定的栅栏旁即可。女佣则每日都会定时更换屋内所有的插花,头一天换下的花和剩余的玫瑰都将被丢弃,顺着河水流向远方。
她喜欢看他们倾倒成筐鲜花的场景。好几次她都想提议让他们倒在上游,这样花流就会路经雪墅旁的河道,她就可以更近、更清楚地看着它们流去。
这种转瞬即逝的美和对远方浪漫的遐想深深吸引着她。它们带着她一直顺着河水流向山川、大海,它们是欢快地、鲜活地、不知疲倦地一路高歌,经历着和风细雨、惊涛骇浪。
清凉谷是世界知名的度假圣地,这里四季如春、风景如画,即有清澈冰凉的山泉,又有热气腾腾的温泉,在这里,以山川为伴,以花鸟为邻,静谧无忧。零星散落在山林间的建筑间相隔甚远,主人们都安于一隅,几无来往,一年中大多数时候屋内只留有廖廖几个看管房屋的佣人。
毕竟这里的纯净都是用外面无数的喧嚣换来的。
雪墅的不远处就是连绵起伏的天峰岭,登上山腰就能看到对面的玉华山。
哥哥为了让她养好身体专门安排她住在这,她的病是好多了,却也因此要忍受和哥哥分开的日子。他事多,不能常陪她,难得一次来,逗留的时间又太过短暂。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抱怨过一句,也不曾撒过一次娇让他多停留那么一小会儿,虽然她知道只要她央求,哥哥无论多么忙都一定会再挤出时间来陪她。
每一次探望都是有风险的。何况哥哥也不过只大她几岁,连他都忘了自己也只是个孩子吧。
他们越爱她,越是为了这份爱付出,她就越是笑着,她要欺骗包括她自己在内的所有人,忘记孱弱的身体所承受的痛苦。
那天,哥哥破天荒地竟然请求她帮他一个小忙,她怎么可能会不答应呢?她连原因都不用问,他开了口,这就够了。
她以为她帮了他,一切圆满顺利,可是如果真是这样,哥哥和逸哥哥就不会是现在这幅焦虑和担忧的模样。在雪墅的这段日子,更像是在躲避而不是陪伴。
这时候,原因突然变得很重要了。
她从来不曾打探过他们的事,所以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做偷听、偷看的事,这份信任和大意帮了她大忙,否则以她简单粗糙、漏洞百出的探听术,是绝不可能得到她任何想要的结果的。
然而,在这世上有一些事,也许不知道会更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