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身子弱又受了惊,吃了晚饭后没多久就困了,归晨怕她存食对身体不好,本想跟她说说话把时间消磨过去,无奈她实在太累,连夏可层出不穷的笑话和滑稽表演都不能战胜她的倦意,把夏可和古遥赶出去后,归晨给她换了睡衣让她睡下了。
归晨看着她甜甜的睡脸,在她床边坐了许久。
她到底是谁?为何会出现在万神殿?她的哥哥真是什么地下组织的首领吗?为何要烧万神殿呢?又怎么有人要抓她?
她多美啊。才十岁就有如此的容貌,不出几年必定出落成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女。
碧眼在这里也是少见的。这么明显的特征,按理说她和她的家人都应该是“名人”,可怎么感觉古希里他们对她的情况所知甚少?
“荆棘”又是个什么样的组织?
一旦开闸,疑问就如洪水般排水倒海地涌出,疑点越来越多,渐渐地延伸到自己。
我又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总觉得哪里不对……
一声极轻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一下从地上惊起。
“谁?”
“是我。”
是方古遥的声音。
她的心落了下来。
开了门,门后是一张带着歉意的脸。
“睡了么?”他问。
“嗯。”她将声音压到最低,“什么事?”
“我想,你大概在画图纸或是计算什么的,我看看。”像是怕她拒绝,他连忙说,“我不说话,就站在一边看就行。你知道,在这方面我是新手,差得远,所以想多学学。”
这么积极好学的学生,她怎么忍心拒绝呢?
“可是,我其实还没开始做事,东西都乱着呢。”归晨为难地说。
方古遥反而高兴了:“这种体力活,就交给学生我吧!”一边说着一边卷起袖子往里走,“这种活以前我们做的多了,保证收拾得又快又好。老师您就坐在一边看着,告诉我东西都要往哪归就行了。”
归晨赶紧跟上他。
“不用不用,我这这么乱,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帮忙!”
方古遥开始把各种书籍、图纸和手稿进行归类:“老师说笑了,怎么是帮忙,这是我们该做的。”
归晨见他执意要做,劝也劝不住,只好和他一起整理起来。古遥果然是非常熟练,动作又快又轻。她逐渐跟不上他的节奏,慢慢地变成她指挥,他整理。
出乎她的意料,他竟然真的一口气全整理好了。她以为是个养尊处优惯了的人,不该有这么大的力气和毅力。果然人不可貌相。是她的话,大概清出一个可以坐和写的地方就休息了,剩下的不知要弄多少天。
为表感谢,归晨又是让座又是端茶倒水、扇风,古遥推让不过,只得坐下歇息。闲坐无聊,开始就着眼前的东西问起来。
归晨有问必答。
这个是计算书、这个是顺手写下的零星想法、这个是深化图纸……
方古遥看着这满桌满地的资料,问道:“老师为什么不参与设计呢?”
“什么?”归晨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
他指着文件手稿和图纸说:“都是方案和计算书,没有一个是外型设计,老师都是在成型的设计上进行计算。为什么不参与外观设计呢?是老师的话,一定能做出惊世之作。”
“我……”话到嘴边又止住了,她思索着要如何解释。言语间,感觉古遥似乎对她很是推崇,她自觉不好,这里面必定有什么误解。古希里说过,住在这间房子里的人,多少都是知道她的特殊情况的,方古遥没有刻意隐瞒他对她的好奇,也并非不知道她有一定的“助力”,更准确地说,他对她的佩服就包含了对这种“神赐之力”敬意。在他眼里的她,是和百多语这样的高科技产物混为一体的。
她一度冲动地差点问出藏在心中已久的疑问,但始终没有问出口。
她选择了坦言相对。
“我呀,其实就是一个普通不过的学生。不过是刚刚起步,对建筑方面的事知道的不过是点皮毛,不,连皮毛也算不上。何况‘营造’这种事,需要一定的人文底蕴,我对这里的历史是一无所知,怎么可能设计出什么东西来。”
“何必拘泥于‘这里’、‘那里’的,历史、文化可以不必考虑。你就照着你的理解去做就好了。”方古遥认真地说。
——你就是你,老想着我们干什么。
归晨一愣,旋即笑了。古遥不解。
她擦了擦额角,说:“你这话,先生也说过呢。其实……他给了我一小片地方,让我随意发挥做点小建筑或是小景之类的。可采用可不采用的。”
方古遥一听,来了精神:“哦?我可以看看吗?就是草图也好。”
归晨苦笑:“还没有能拿得出来看的东西。越是想做到‘疏密得宜、曲折尽致、眼前有景’就越做不到。我参考的作品越多,就越没信心。太难了,差得太远了。”
“老师要对自己有信心!”
“信心呀……”归晨不知说什么才好,她知道自己的斤两。古遥太高看她了,大概以为她是对自己要求严格或是自谦,一时是不能理解她的烦恼的。她随手拿起了一本古希里借给她的画集。
方古遥一眼就认出了这本书:“是《历代精选画集》。”
“嗯,先生借我的。”
古遥脸上闪过一丝困惑:“先生选的书?”
归晨紧张地问:“怎么,不好吗?”
“没有,怎么会不好。”古遥连忙否认,“这里面每一幅画都是传世之作,只是这个集子,只有画,是没有任何相关的文字描述的。”
“这是的,上面就注了朝代、作者和画名,其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即使是先生选的书,必定就是最适合老师现在看的吧。这么说,老师喜欢画?”
“建筑和诗画是相通的。光看建筑集或是史书是不够的嘛。而且画集赏心悦目,还可以作为消遣,就当是休息了。”归晨翻了几页,叹道,“可惜书页大小有限,要是有机会看到原画就更好了。”她合上书,“先生说过有机会就会带我去看。”
“老师想去的话,我也可以带您去看呀。我知道不少好地方。”方古遥自告奋勇。
“好啊,有空的时候就去吧。”
“那老师都喜欢哪种画?”
“不挑,好的就行。”她拍了拍书面,“能看到这上面的就很满足了。”
就此,他们聊起了书。
古遥大略翻着书简单地介绍着:“……大致是按年代顺序归类,你看,一开始是远古时期的,粗犷……这里多是宗教类型的,人物为多,作为背景的山水比较刻板粗糙。这一段时期能细分更多阶段,你看早期的神像略往前倾,故事有些,嗯,血腥恐怖,这个时期是战乱时代,民不聊生……这时候的神像更像人了,慈眉善目,人物清瘦飘逸……都是端坐居多,这个时期是一段太平时期……到了这儿,是盛世,诗、词都达到了历史的一个巅峰,山水画多优秀……”
他对绘画颇有研究,每一幅画的精髓和画作背后的故事、所托承的文化、经历的思想变迁,都能娓娓道来。
聊着聊着,话题转向关于这个世界的历史和常识的问题。归晨在这方面的知识实在太匮乏,光是介绍简单的创作故事都理解得吃力。他的重点不得不偏了。说着说着,由于归晨的疑问实在太多,又变成了她提问他回答的状态。
她先是问了姓名的问题。
“你们的名字到底是怎样构成的?”
“名字的构成?”
“对,比如说方古遥、古希里就和夏可·海因、墨林·诺不一样啊。在我看来,方、古和海因、诺一样是个‘姓’,而古遥、希里和夏可、墨林一样是个‘名’。姓名姓名,姓代表血缘,名代表了你本人。不是吗?”
古遥想了想,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这样理解没错。”
“但是……?”
“但是又不完全是这样的。”
归晨糊涂了:“我曾经问过古希里先生,他当时解释得很笼统,大概意思是说这个‘海因’、‘诺’即可以说是个姓氏又不是。‘不如说是类似于百年都让的招牌一样的东西’。好像涉及一些历史原因什么的,我不是很明白,所以也没记住到底是怎么回事。”
古遥听了古希里的解释,乐了:“‘百年老店的招牌’,不愧是古希里,这个解释挺贴切。这个要怎么说呢。你有没有注意到,我们很多人相互间长相的差距还是挺大的?比如我和苏曼。”
“嗯,注意到了,发色、肤色、样貌有些差不多,有些差很多。”
“这是因为我们经历过几次统一的过程,在大一统时期,无可避免的就是进行种族大融合,加上我们国家受神佑,千年以来是保持着绝对的先进地位,所以慕名而来并定居下来的外族人也很多,通婚、汉化,长久下来,就各种类型的人都有了。大体上来说,汉血统占多数,外族人都同化了。像苏曼这样坚持着自己族群血统的也有,这一类的人都是族内通婚居多,才能长久保持原来的纯正血统。总的来说,这个‘姓’在历史的长期演变中,结合了许多文化的特征,到了现在,它承载的信息是很复杂的。主要是表示‘姓’,就是你说的血缘、家族的代表,但它也衍生成是一种理念和文化,甚至可以是某种态度的代名词,宣扬个人观点。这个,还真有点说不清楚,以后你慢慢体会大概能理解它的意思。”
确实是有些复杂了。
归晨努力理清思绪:“那你是‘方’家的人,夏可是‘海因’家的,还是可以这样理解吗?”
“对,事实就是这样子的,你理解的没错。”古遥肯定地说,“不过有一点,有一些家喻户晓的大家族,它的‘招牌’可不是随便能用的。有专人审查,如果冒用的话,后果会很严重。”
“是这样的吗?”
“嗯,比如‘海因’和‘诺’,这两家原本就是大贵族,现在更是掌握着国家命脉企业的八大家族这一,要得到它们的姓可不容易。”
“那夏可和墨林?”
“他们是重要的直系,自然冠有家族姓氏。”
“哦!”没想到这两人有着如此深厚的背景,归晨接着问,“那你说的理念之类的是怎么回事?”
“这方面的就看个人喜好了,比如有的人是隐居派的,就用‘隐’字,比如我可以叫古遥·隐,这样别人就知道我有这方面的理念。有些可以把自己的信仰放上去,比如可以叫古希里·佛。”
“这样都行?”
“都行。有些人不愿意继承家族姓氏的,也可以在自我介绍时只说自己的名字而不说姓,这些都行的。”
还真是宽容啊。这个世界。
“那这么说,不是大家都可以随便改变自己的姓名吗?国家怎么管控人民的信息呢?有需要的话,怎么找到那个人呢?”
古遥笑了:“这方面你可以放心。首先一般我们不会改变自己的名字,其次呢,每个公民自出世起就有自己的登记在册的姓名,通常情况下登记的是‘家族’姓氏。其实总体来说,我们的命名方式,是遵照传统的。姓、名、字、号等都会有相应的登记。而且,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编号,这个可是一辈子都不能改的。”
归晨放心了。
方古遥叹道:“不愧是老师,这么快就想到国家管控公民信息的问题。”
归晨慌了:“不不,只是突然想到而已,我这人,天马行空的,经常会冒出一些奇怪的想法,只是正好想到这方面而已!”
看她着急的样子,方古遥却笑得更欢了。
她说:“还有,别叫我老师吧,我都不好意思了,真承受不起啊。再说,我自己也是先生的学生啊,理论上来说跟你是同辈。”
“可是我就是跟你学习的学生啊。”
“我只是比你早学了一点东西,凑巧比你多会了一点而已。先生太忙这段时间不能教你,我也就是暂时帮忙先教你些基础而已,才不是老师呢。而且,我也有很多东西不会,需要向你请教的呀,那我是不是也该叫你古遥老师。”说着,她向他行了一个师礼。
方古遥吓得站了起来:“您可不能对我行礼啊!”
“你也是我老师,我行礼有什么不对?”
他屈服了:“好吧,那就不叫老师了吧。”
归晨满意了:“对嘛,我们本来就是同学,你就跟夏可一样叫我名字就好啦。”
“好,归晨同学。”方古遥夸张地鞠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