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机厅外下着淅沥的小雨，男人三三两两的在外面抽烟，蓝色的烟雾从黑色的毛呢大衣之间升起，绕过穿着略显单薄的李灵枫，在风里释放香烟的臭味。
长沙这座城市虽然算作南方，但与长江不过一步之遥，在广南人的世界，长沙是“货真价实”的北方城市，天气变化已经超出了一个广南人的理解。
“怎么会这么冷？”她抗拒着湿润水汽带来的紧贴皮肤的那股寒意，薄薄的运动装根本无法起到保暖的作用，她吐出一口热气，那口气凝成白雾飘进雨里逐渐消散。
就在她准备进去避风的时候，她听到背后有人询问：“是李总吗？”普通话里带着一些本地方言的味道。
李灵枫转过身，说话的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漂亮女人，鹅蛋脸，但因为眼镜的关系所以看起来脸很小，年纪要比她大几岁，脸上已经能看到一些小小的细纹，她手上拿着一把黑色的大伞，上面印有白色的“修远”字样。
女人礼貌的看着她，见她回头又询问道：“是从广南过来的李总吗？”
“是我，你是吴经理？”
“对对!”
吴经理松了口气，李灵枫与她握了下手，在这之前她们曾有过简单的通讯，这位长沙分公司的行政经理将会负责她在湖南的行程，她接过李灵枫的小旅行箱，撑开伞后两个人一起走进雨里。
“李总，我们是先去酒店对吧？”
“对。”
“那需不需要我带您去吃一点早点？”
李灵枫看了眼手表，刚到9点，按行程安排，长沙公司的总经理郑明与她会有一次午宴，虽然她并不涉足地产板块，但在外人看来修远集团就是家族企业，与她交好并不是坏事。
“那就去吃一点吧，是不是米粉？”
“对，我们长沙人最喜欢早上吃一碗米粉，李总以前来过长沙?”
“小时候来过一次。”李灵枫笑了笑，地上有的地方有些积水，她们要绕着这些洼地，“但没吃过你们长沙的米粉，希望不会太辣，不然也太难为我这个广南人了。”
“那自然会注意的，李总，这几天天气有些冷，您有带衣服吗？不然我有些担心你会感冒哦。”
李灵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平常这些事情自然有包楚楚去解决，她原以为自己会做得很好。
“确实是穿少了，路上如果路过不错的服装店可以停一停。”
“知道了”
接她的是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商务车，坐进去以后，年轻司机拘谨的给她打了声招呼，然后谨慎的启动了汽车，吴经理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收伞以后快速钻了进来关上了车门。
“这是司机小王，是吉首人，总经理特意从别的项目把他调过来的，这几天就由我跟小王来负责您在湖南的饮食起居。”
“郑总有心了。”
车辆缓缓驶出机场，这段路马路宽阔车辆很少，小王把车开得很稳，吴经理打开暖气，很快车里便暖和起来。
长沙是丘陵地带，矮山连绵起伏相互簇拥，道路往往从两山之间穿行而过，这是广南不曾有的风景。
李灵枫看着窗外轻轻问到：“吉首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吴经理看了眼后视镜，赶紧拍了拍小王的胳膊：“问你呢！”
“啊？”司机小王被吓了一跳，他脸颊浑圆看起来有些肥胖，被吴经理打了胳膊以后先是看了看王经理，发现她在对他使眼色以后才赶紧看了看后视镜。
“吉首，不是什么好地方，太穷，没有什么发展机会，我们那里的人都在外地，没有谁留在老家。”
“那农村呢？”
“那就更苦了，一年到头都忙不到几个钱，现在情况好了一些，有国家支持，要是以前的话，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连路都没有，想要上山就要走着上去，那就费劲咯。”
“所以我们郑总就很奇怪。”吴经理笑着回头，“您看这么一件小事，您还亲自来了，郑总说您这种事必亲躬的精神值得我们全长沙公司学习。”
“这哪里是什么小事？”
李灵枫有些生气，但她知道这并不能怪吴经理，“人命关天”这四个字在修远集团这样的大机器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它就像一辆高速行驶中的火车，损失了某些螺丝钉也不能阻止它奔向终点。
“一个农村家庭，孩子在我们公司失踪了，这是多么大的一件事，我是要负起这个责任的。”
“现在像您这样的老板太少了。”小王看着前方的路况喃喃道，吴经理看了他一眼，想要提醒他不要多话，但小王没有注意。
“但这其实只是企业家的基本道德，不是像我这样的太少，而是做不到这一点的人太多……”
小王还想说话，但被王经理拦住了。
“不要紧的，我又不是你们的直属领导，这几天大家就像朋友一样相处就好了。”
小王笑了笑，只是不再说话了。
吴经理开始给她推荐粉馆，她拿不定主意便由着她和小王讨论，最终定下的一家离酒店最近，据说招牌牛肉炖粉非常可口。
在进酒店之前王经理带着她逛了一圈服饰店，购物这方面，女人是有共同语言的，结账的时候她给吴经理送了一件衣服，让她非常高兴，新衣服的味道让她不喜，她打算午宴时先穿去饭店，然后下午让王经理帮她把所有的新衣服全部干洗烘干。
午宴很是隆重，总经理郑明与核心高管层都到场了，虽然她并不喜欢这种氛围，但也游刃有余的应付了过去，饭菜并不可口，有几道粤菜味道不正，似乎已经本地化了。
下午3点，她终于回到酒店，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想象着明天到王小安家里的情形，中央空调喷吐着暖气，房间里非常安静，能够听到走廊有人经过时的脚步声。
思绪翻飞之际，她忘掉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想象当中的会面是带有旅行性质的新鲜见面，直到手机收到的一条短信把她拉回现实——“杨爱国提前抓到了，晚上开始审讯。”
她在温热的暖气中流下泪来。
房间的米色窗帘密不透光，她拉起被子的一角盖住自己，仿佛王小安的幽灵此刻就在房间，她不想让自己的狼狈模样被他看到。
钱是一种多么可笑的东西，如果可以，她愿意给杨爱国十倍百倍的钱来换王小安的性命，但命运不能重来，就因为沈朗出的那一点钱，她一直在等的这个人就这样轻易的从她的世界里消失，这一点都不公平。
她胡思乱想着王小安的结局，不知不觉中已经深陷梦魇，这是她从小到大已经习以为常的怪异现象，只要她睡着就必然会经历噩梦。
她已不再会被那些黑暗蠕动的生物惊醒，反而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猜测它到底是什么来历。
这次的梦境是一座大山，她沿着山路往更深处走，周围是细密茂盛的绿色茅草，绽开的黄色草穗垂挂在她的头顶，有一条小路通往雾霭沉沉的苍山深处。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等意识到时自己已经在这条路上了，只知道自己要往更深处走。
周围寂静无声，只有从她脚底传来的沙沙声连绵不绝，她觉得奇怪便低头看去，只一眼心里便紧张起来，原来这条小路竟是一层扭曲蠕动的彩色毒蛇，她正走在它们身上，但并没有对它们造成伤害。
她不作声色的继续往前，按照经验，如果她在梦里表现出害怕，那么这种恐怖便会扩大，她必然会被这群毒蛇撕碎。
她沿着这条蛇道一直往前，更深处有一片雾气沉沉的竹林，竹林与这条蛇道之间隔着一个池塘，那层层雾霭便是从池塘漆黑的水面缓缓升起，池塘边上有一个竹亭，这条蛇道刚好绕着竹亭走了一圈。
她不敢去看水面，那里幽深恐怖，她担心自己会引出更加吓人的东西，只能去观察竹亭，那里面正坐着一个人。
刚开始她认不出来是谁，但很快那人便与王小安的模样重叠，在竹亭里举杯看她，脸上笑容和煦。
“好久不见，李灵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