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一个小时,元一将自己17岁以前的生活删繁就简统统倾诉给了她。
连他自己都惊讶,那些曾难熬到度秒如年的岁月,好几次自己都以为挺不好去的难关,当所有的辛酸过往凝练到短暂的六十分钟,再讲出来竟会是如此的轻描淡写,而他内心早没有了当年的波澜。
艾瑞莉娅听到他在玩具厂差点病死的时候,哭了。
黑暗中,背靠背的两个人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一言未发。
语言在这一刻是累赘的,所有未曾亲身经历的安慰对于苦难者本身都是廉价的羞辱。艾瑞莉娅此时的泪水既是在无声倾诉着自己对他的敬意,也是在宣泄着未能与他共同患难的遗憾。
元一转过身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艾瑞莉娅带着哭腔问:“干嘛?”
元一笑着说:“7岁的时候我得了重感冒,一早上妈带我去医院输液,谁也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对‘双黄连’过敏。针扎进血管,我前一秒还安慰妈不要担心,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妈两只眼睛哭得肿成了桃。她左手抹着眼泪,右手手轻轻地拍着我的手臂,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没事的,没事的......’后来每当我过得太难的时候,晚上睡觉时就一边拍着自己的手臂一边对自己说‘没事的,没事的......’说来也奇怪,再难的事到了最后真的就没事了。”
他轻声说:“我拍拍你,你就不要哭了啊,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艾瑞莉娅哭得更凶了,她的牙齿死死地咬着下唇恨声说:“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谁让你委屈了,我让他后悔生出来!”
元一皱着眉头说:“哪有女孩子保护男孩子的道理。我跟你讲,我可是朝鲜族,很大男子主义的。我劝你最好提前做好心理建设,否则我发起威来自己都害怕。”
艾瑞莉娅破涕而笑:“我还没见过声音这么温柔的大男子呢!真不知道你凶起来什么样子,说实话我还蛮好奇的。”
元一伸手替她拭去下巴上的泪水:“十月初在上海S10的世界赛上,你就能看到我凶狠的一面了。”
艾瑞莉娅说:“我在那个亮光闪闪的台子上看到你了,你们好几个人捧着一个大杯子怪叫着,看起来傻傻的样子。”
元一轻轻地掐了一下她的脸说:“你不懂,那是荣耀。”
话音刚落,元一的手便僵在了艾瑞莉娅的脸上。
这暧昧的气氛实在太过醉人,仿佛一切举止都是那么自然而然。
两个人僵持了十几秒钟,艾瑞莉娅忍不住说:“你......把我掐得有点疼。”
“对不起!”元一赶忙把手缩了回来。
艾瑞莉娅被他傻憨憨的样子逗笑了。
元一问:“那个死去的元一,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艾瑞莉娅愣了一下,神思开始缥缈起来,整个人陷入了一场无尽的追思中。
她如同梦呓一般地说着:“我们14岁相识,14岁别离。他曾见我受伤哭花了脸,被队里的战友嘲笑了很久;他在营房冰冷的深夜偷偷替我掖被子,还以为我不知道;当我踌躇不前时,是他走到我面前给了我无尽的勇气。同时,他还是个顶聪明的男孩子,总会把小时候和家人捕猎的经验套用到战场上,甚至在最后一场战役料准了斯维因的意图。可是他死了,被那场战争中的最后一发弩箭射穿了心脏。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好多次在梦中,我看着他犹犹豫豫地站在我面前想要表白,可每一次还没来得及开口,整个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你看,他就是这么坏,即使阴阳两隔也要无时无刻提醒我:失去他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我永远都不能忘记他。”
元一的心里一阵阵发酸。
“我们这样睡......躺在一起,你会不会觉得对不起他?”
艾瑞莉娅看着元一的眼睛笃定地说:“不,你就是他,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还记得吗?你对我讲的第一句话是‘我们认识。’你没有用疑问句,而是陈述句,你心里一定也是有感觉的,对吧?元一,我坚信你只是忘记了,总会有一天你会想起那些过往,我会等你。”
元一背对着她幽幽地说:“那一天要多久呢?但愿一切真的如你所说:我不是某个人的替身,我就是我。”
艾瑞莉娅还想再说什么,元一的气息却已经渐渐地平稳。他睡着了。
“奶奶,你曾说死亡并不是人生旅途的终点,艾欧尼亚的土地会记得每一个生活在它上面的人。可你能否告诉我,逝去的人真的还会再回来吗?”
黑夜没有任何答案,艾瑞莉娅一脸不甘地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帘温暖地映在床上。元一眯缝着眼睛,感觉眼皮一阵阵发痒,他抬手挠了挠,却发现搔着眼皮的竟然是一束长头发丝。
他赶忙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与艾瑞莉娅的嘴唇只有一张纸的距离,他慌忙向后一仰,整个人重重地从床上滚落在地。
艾瑞莉娅被巨大的声响惊醒,她把着床沿,看着地上龇牙咧嘴的元一问:“你怎么睡在地上?”
元一起身,揉着腰说:“地上凉快些。”
突然,元一的手机铃声响起。
“嘘!森明哥的电话。喂?”
史森明的声音从电脑那边穿了过来:“起来了吗?”
“起来了,刚醒。”
“打了几次电话你都没有接。我知道你昨天太累了,所以早上我想让你多睡一会,就没去敲门叫你。小一,十点二十我们要准时返京,你抓紧洗漱。早餐我已经替你装好了,你可以在路上吃。”
元一看着床头柜前的电子表,现在已经10:08了。
“好好好,我马上下楼!”
刚撂下电话,元一就意识到又一个严峻的问题来了:艾瑞莉娅怎么回北京?
突然,猫爷推开了窗户无声地跳进了屋内。
“本大爷感觉你小子有事儿要求我,餐厅里那条鱼刚吃了一半我便回来了。可惜,可惜啊。”
元一竖起三根手指:“三条,我补偿你三条,煎炒烹炸任选。猫爷,我怎么把艾瑞莉娅带到几千公里之外?”
猫爷抬起左手的肉垫捻须一笑:“很简单,用灵体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