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城,衔龙长街。
下马碑前,斗笠少年跳下长剑,背负双手缓步进入八角牌坊。
进出弟子如云,见到他皆是垂首静立,认真道:
“大师兄好。”
“见过三哥。”
斗笠少年微微点头,缓步穿过长街。
诺大的唐家堡,本该亭台楼阁林立,此时却满是断壁残垣。
弟子抬着木料石料修补,执事长老在旁照看,从倒塌房屋里抢救出财物。
“一剑?”
斗笠少年停住脚步,眉头紧锁,看着前方。
容纳三万余人的唐家堡,正中多了一道壕沟,如一条笔直细线将唐家一分为二。
沧元古卷中,陆尘声音凝重:“好剑法,只是雏形便有这等威势,若是凝炼圆满成为真正的‘剑一’,摧山断海轻而易举。”
后面累的气喘吁吁的红衣少女,小跑走到跟前,见唐家被拆了大半,顿时心痛:“大仙,咱们家房子不会也被拆了吧?这可咋办,我晚上住哪儿...”
“你回去住。”唐龙偏过头,淡淡说了一句:“我唐家不养闲人。”
这是实话,唐家上下无论男女,没有不能用剑的。若非这条祖训,唐龙也不会在十二岁时被赶出家门。
红衣少女缩了缩脖子,为难道:“东城魁寿街离这儿好远的,天都快黑了,我回不去。”
“外面有客栈。”
斗笠少年抬步向前。
红衣少女抿了抿嘴:“我没带钱,住不了客栈。”
长剑呛啷出鞘,带起一线银芒。
红衣少女忙的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委屈道:“我知道了,我自己想办法,身为武者要自食其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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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上下乱做一团,家主唐鸿郎受了重伤,群龙无首之下,几个家中长辈一直在祖师堂商议。
被望海楼打上门拆了半个唐家,按照剑客有仇必报的性子,肯定得打回去。
但唐鸿郎受了伤,剑尊黄海又跻身飞升境,这时候对望海楼出手得不偿失。
至于找楚雁王朝皇室做主说理?唐家丢不起这个人。
剑客,要用剑讲道理。
本是十一座剑学道馆魁首,剑尊黄海一剑劈下来,当场就掉到了第二。
技不如人是真,唐家输的起,也只能认。
不过掌管唐家书器丹房的唐明,这两天心都在滴血。家底被一剑劈没了三分之一,善杀伐的长老没感觉,他这负责弟子日常吃穿开销的长老,可是快愁白了头发。
经晚辈通报唐龙回来了,唐明火急火燎的便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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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你啊你..”
唐明快步来到斗笠少年跟前,略显气急败坏:“为何不杀了十二郎?家主与剑尊黄海立下生死局的赌约,你没杀他,人家现在不认账,还不会遭天谴,你说说这算什么事?”
唐龙缓步行走,淡然道:“我的对手,杀还是不杀我说了算。家主的赌约,赢还是输由家主自己争取。”
说道这里,斗笠少年偏过头:“技不如人,怪我?”
唐明一急,跺了跺脚:“话怎么能这么说,能让剑尊黄海晚飞升一百年,家主必然可以青云直上..”
唐龙抬起手,指向远方藏剑无数的藏剑楼:“以后,我也会坐在那个位置,到时候,爹你以为我会将自己的长生大道,寄托在后辈子孙身上?”
唐明张了张嘴,倒是无话可说。
唐龙看着远处的藏剑楼,平静道:“剑是自己的,既然拿不起,就该放下。”
唐明顿时恼火:“瞎说什么,家主把剑放下,我唐家不就完了,你现在这么丢丢大,干翻几个同辈就以为天下无敌了?”
“老五。”
轻呵声响起,模糊身影在长街上浮现,逐渐化为实体。
唐家家主唐鸿郎,脸色略显苍白,抬了抬手:“他说的对,我辈剑客,依仗唯有手中剑,其他皆是虚幻,打不过便是打不过,没什么借口。”
唐明连忙上前扶起兄长,皱眉道:“你该好好修养才是,现在唐家上下乱七八糟,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兄弟几个谁抗的起唐家?”
唐鸿郎摆了摆手,轻叹了口气:“唐三,你随我来藏剑楼,有些话对你说。”
斗笠少年点头,抬步跟上。
唐明见状无可奈何,只能叹了口气。转眼一瞧,发现旁边还站了个笑眯眯的女娃,蹙眉道:“小丫头,你是新来的弟子?”
红衣少女连忙欠身:“爹~”
唐明一个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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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本以铸剑闻名天下,经过千年传承演变为剑学道馆,但铸剑本事一直没丢,也是唐家主要的财政来源。毕竟一个剑学道馆,光靠求学弟子的香火钱,无法维持这般大的家业。
铸造好剑百不成一,未不坏唐家剑名声,所有品相不好的剑都丢入洗剑池,而铸造出的佳品,皆放入湖畔藏剑楼珍藏。
来唐家藏剑楼请剑的人络绎不绝,但真正能从藏剑楼请到佩剑的,同样百不成一。
好剑要握在剑客手中才不辱没,楚雁王朝剑侠百万,但能称剑客的凤毛麟角。
唐家剑池曾铸造出三把仙剑胚子:悲秋、逍遥游、二色莲。
所谓仙剑胚子,便是没经过天仙境修士开锋的仙兵,在苍穹之下已经是顶尖的重器。
悲秋由上任家主赠送给了年幼的黄海,逍遥游是历代家主的佩剑,目前仅存一把仙剑胚子‘二色莲’,没有认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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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剑楼顶端,可观四方山河的悬空阁楼内。
纵横十九道,黑白叩玉盘。
唐鸿郎端坐与棋盘一侧,手持白子一丝不苟。
斗笠少年盘坐与棋盘前,纹丝不动。
秋风萧索,无声潜入阁楼之中。
良久。
白子投入棋篓,中年剑客摇头轻笑:“三年不见,棋力通天,莫不是拜了那位棋圣为师?”
琴棋双绝,剑开五岳!
剑圣陆尘纵横一身,所遇敌手不过两三人,唐家家主,显然份量不够。
唐龙茫然望着乱七八糟的棋盘,沉声道:“手谈一道难登台面,闲时雅趣,不足挂齿。”
家主唐鸿郎缓缓点头,招手自虚空中抽出一把长剑,红白二色相间,犹如荷塘粉莲。
“此剑名为二色莲,在我唐家放了三百年未遇良主,你若能悟出唐家最后一剑,送你。”
唐鸿郎抚摸着尚未唤醒剑灵的宝剑,看了这么多次,依旧觉得美不胜收。
没等来少年的回答,面前剑意骤起。
唐鸿郎猛然抬头。
天地苍茫,山河失色。
两条蛟龙破空而去,在洗剑池上方的浩瀚气海中拉处一条长尾。
斗笠少年收起长剑,俯首一礼:“大伯,学会了吗?”
“这是?”
唐鸿郎手中长剑掉落地面,满眼不可思议:“剑一?”
浸淫剑道一身,唐鸿郎岂会感觉不出此剑重如山岳的剑意,这是圆满的天人合一,取自于天地用之于天地。
天道之下皆蝼蚁,这是一剑破万法的基础。
“剑一:双生子。”
斗笠少年声音平淡。
唐鸿郎迟疑许久,眼中兴奋与难以置信交相浮现,最后轻声道:“唐龙,可否再演示一遍?”
斗笠少年长剑归鞘,站起身来缓步走向楼梯:“我只看了一次,当时是这样对我说的:只有一次机会,学不到,便于此剑无缘。”
话落,身影消失在藏剑楼。
唐家家主唐鸿郎坐在棋盘前,久久默然。
黑夜悄然降临,又到东方日月流转。
中年剑客盯着棋盘,最终只是幽幽一叹:
“剑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