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南悦第一次正面面对夺嫡的问题。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又太迅速,在她没有做过任何心理准备甚至还并没有得到圣宠的时候,关于未来更深的忧患,已经被残忍地铺在了眼前。
南悦沉吟许久,抬眼深深地望着秦岱道:“就算是……要压储君,我也未必会选你。”
“但别的人,并不会来选你做盟友,我是你唯一的机会。”秦岱的话说得十分耿直。
南悦羞恼地站起身来,她的脸蛋因为被言语冒犯而气得通红:“是!我没那么有用,叫别人看上!那也请六皇子收了自己的期望,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秦岱深深凝望她的失态,一字一句地慢慢蹦出来:“你会后悔的……”
南悦冷笑一声,别过了头去并不听他的话:“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我素不相识,请我吃了一段饭,我以为你是好人;临别之时,帮我救下了那只小猴,我以为你是个好人;在大殿之上,你帮我赢了比试,我也以为你是个好人。”
“可是今天一见你,才是真正的大开眼界!采薇教我的不错,这个宫里没有一个真正单纯的好人,谁知道人皮之下藏的是什么狼子野心?!”
“我受你恩惠,欠你三次,余生有机会我会还给你。但是你今天跟我说的一切,我都不会答应!”她眸色幽深,里面燃烧着熊熊的怒火,“我有我的本事,我想要的东西会靠自己得到。别的,还请您不要再指望在我身上了!”
说罢,她羞恼地拂袖而去。
采薇等在水榭门口,突然门被拉开,南悦面色不虞地冲了出来。
采薇上前要扶,却被她使劲地一把推开。
“滚!”南悦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之色,“去找你真正的主子去,离我远一点!”
说罢,她提起裙摆,气呼呼地一路跑远了。
采薇诧异地望着她的背影,然后看向屋内的秦岱,神色难堪道:“六殿下,这……”
秦岱疲惫地呼出一口气来,他露出了苦涩的笑意:“让她走吧。我确实……也做不好这些下流无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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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時最近的日子,也并不是太好过。
虽然托着太后的那一层关系进了禁卫,还领了一个小都统的闲职。但是毕竟是靠着关系进来的人,虽明面上同僚下属都对他颇为客气,但是私底下暗糟糟的辱骂和使绊子是少不了的。
田時,又是个颇为识趣的人。他自知不招人喜欢,便不会主动凑上前去招人厌烦;能自己做的事情,都一力承担下来,免了跟别人打交道或是看人脸色。
这日,他便是领了命,自己去巡目前暂无人居住的拾翠殿和仙居殿。
巡逻完毕,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刻。田時有些疲惫,只想早点回到禁卫所交班,然后回家歇息。
却不妨刚刚从仙居殿出来,路过太液池边,就发现一个娇小的身影在不远处的石板上坐着,半截如莲藕般白嫩的小腿浸在了水里。
田時往前走了几步,南悦正巧此时抬起头来,两人相视许久,沉默无语。
田時强行收起目光,低下了脑袋行礼道:“夫人,最近天凉。太液池里的水寒的厉害,您这样玩耍,日后是会落下病根的。”
南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拿脚“啪嗒啪嗒”地划起水来,竟是闹得更加起劲了。
田時有些无奈地笑道:“这又是怎么了?夫人哪里不顺意,何苦要拿自己的身体置气?”
南悦无言许久,半晌开口幽幽地问他:“田大人,你说我这样的人,真的还会有以后吗?”
田時脸色一滞,僵硬半晌,转头问她:“是不是有人跟夫人说了不当说的话?”
南悦偏了偏头,没有回答他的话。她生怕叫人看轻了似的,将背挺得笔直,但是言语之中的寂凉之意却比秋色更深:“我原以为,入了宫,就是凭我的本事争我的宠。可是现在却发现,一切都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你算、我算、人人都在算。我以为我自己聪明,可是现在与人一比,好像还远远不够。”
田時高深莫测问道:“夫人怕了?”
南悦咬紧嘴巴,将脑袋偏向一边,不用发红的眼眶去看他。
田時呵笑出声:“上次见夫人不过半个月之前。您在榆林驿馆,戏弄我于窗下,是何等意气风发?这才多久,您的好日子这还没有正式开始呢,怎么就开始偷偷抹眼泪了?”
南悦烦气地捂住耳朵:“你不会说话就别说了!赶紧走!讨厌你!”
田時并没有走开,他脱下靴子,盘腿坐了下来,与南悦平视。
“其实夫人说起这个,我倒也有相同的苦恼。”田時故作忧愁道,“本来,我之前当那个校尉的差使做得不错。可是我却觉得,长久干下去没有前途,便想着来宫里搏一搏。”
“但是宫里,毕竟不是我的老地方了。用人、做事都并不得心应手。我最近就很烦心,天天苦恼着,若是自己还在宫外就好了,多舒服,何苦要来宫里看人脸色?”
这话一字一句倒都切中了南悦的心思,她放下手,向他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再回去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切已经回不去了。”田時意有所指地缓慢道,“但是宫里的日子还很长。看似坚不可摧者,说不定已经朽空;看似高高在上者,说不定危机只在旦夕之间。时间还长着,谁知道谁能笑到最后呢?”
南悦听懂了他的话,她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去做?”
田時轻轻一笑,云淡风轻:“没有根基,便填埋根基;没有功绩,便去造出功绩。皇帝在位一日,便能做主一日,得了他的喜欢总是不会错的。”
南悦沉默许久,不知想了什么,缓缓道:“谢谢你。”
田時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粘住的草屑,看着她仍浸在水里的半截小腿:“娘娘还是早些起来吧。这个天气,若是着了凉,可不是闹着玩的。您的宏图大志,还没有一展拳脚呢……”
南悦没有再发犟,她从水里拿出腿来,在岸边用干干的裙脚一点点擦拭。
田時看了一会儿,突觉不妥,转身就要告辞。
在他身后,南悦突然幽幽开口:“田大人,真是说得一口好故事。”
“可您,真的是如刚刚所说,只是为前程入宫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