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昕一看,这是距市里三十公里外的一家有名餐馆,唤作青园。
因为把各种林木花草种植在高大的园子里,在上面又罩了一个透明的穹顶,花木作隔断,隔成一个个的小间,脚下以大小相间的鹅卵石砌成小径,路边修葺了蜿蜒回旋的小水沟,在明暗相间的彩灯映照之下,把不断流动的水染成五颜六色,缓缓地涌向尽头的一处木制水车,水从低处拉上来再倾泻下去,“哗哗”作响,循环不已。
置身于这种环境中,便是再普通的菜式,也吃出清新的味道来了。何况,作什么也不能跟自己的胃作对不是?
李宸哲轻轻抬了下眉,笑道:“想吃什么?就当我是你的债务人好了,不要客气!”
林昕拿着菜单,很想恶狠狠地猛宰一刀,以解心头之恨,却忽然很是悲哀地发现,自己其实基本是个草食性动物,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的饮食竟皆以清淡为主。她已将菜单从头又略了一遍,对着静候了半天的服务员说:
“……七锦小炒,那个……”
“还是我来吧!”李宸哲此时已把桌上的碗筷用热水涮了一遍,摆好,然后大手一伸,把林昕手中的菜单拿了过去:
“酱焖猪蹄,小份儿;鲈鱼,清蒸;蒲根鳝鱼,北极醉虾,海参两只。”抬头对着林昕:“海参想怎么吃?高汤?还是菌汤?”
却不及林昕回答,又转身对服务员说:“各要一份儿吧!再来两份米饭。”
怎么光点了些荤类,姐虽然不是吃素的,可也要荤素搭配好不好?不过知道自己抗议也没有用,便只有节哀顺变了。
某人今天好像特别的好脾气,最起码到现在还没开始臭,听他极有耐心地讲着:“这里有个厨师,酱焖猪蹄做得最是出色,跟别处不一样的,一会你尝尝看。不新鲜的鱼便拿红烧盖味儿,所以要清蒸的才吃得出新鲜味来。鳝鱼最是补血的,只是这时节的蒲根难寻。你太瘦了,要多吃点!”
“吃饭还这么多讲究。”林昕嘟囔着。腐败,太腐败了!
李宸哲忍不住笑道:“是,幸亏你很好养活,我现在可是破产了,你要是太金贵了,我还真养不起呢!”
“求人不如求已,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别人养活自己。”
“你就是太过要强,这一点跟我母亲很象!”
“你母亲?”第一次听他提及自己的家人,这是要坦白从宽,还是诱敌深入?
“我的父亲离开我时,我尚未满周岁。我十二岁那年,他终于有了消息,而我的母亲也迎来了一纸离婚书。那时,我才知道,我已经有了一个弟弟和妹妹。……”
原来,每一个人光鲜的背后,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不堪,只不过有的人选择粉饰太平,而有的人则是戏虐人生。
李宸哲的母亲许芝兰与父亲李尚年是远房的表亲,打小定下的娃娃亲。之后李尚年远下南洋,那时,李宸哲尚不足周岁。
因为父亲的离开,家里没有人撑着。那天,祖母一边哭,一边生气地打着祖父:“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去死……”
一直到现在,祖母想起祖父仍是那一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怎么就不能等到阿年光明正大地回来呢?”
后来,李尚年真的回来了,而且也发达了,他拿出一大笔钱,还分了很多首饰,作为补偿。
至今,每逢节假日或者红白纪念日,祖母的两手都要戴满各种戒指,然后在儿孙面前将“好死不如赖活着”反复说上几遍才算揭过。
然而,李尚年这次回来也是来与许芝兰离婚的。
这时,他已与秦美美在马来西亚结婚,并生儿育女,现定居英国。而令李宸哲想不通的却是,母亲许芝兰竟什么话也不说,平静地收下了父亲的分手费,两人很快办妥了离婚手续,这让李宸哲尤其不能接受。
他虽不晓得父亲的模样,但在过去的这些年里,他们的家里是有这样一个位置的,而就在他们以为终于苦尽甘来,可以团圆之时,父亲却只是拿出了一笔钱来买断这份亲情,以此来还他自由。
那时,他的心里是充满恨意的,恨这个男人的无情,也恨母亲的懦弱。
可他明明知道,母亲从不是懦弱的人啊,在他的心中,那一笔钱,带来的不是生活的改变,而是强烈的屈辱。
母亲却不允许他有恨,她说:“打断骨头尚连着筋,他永远都是你的父亲,这是任谁也改变不了的亲情。”
她的日子没有因为这笔巨款有丝毫改变,她仍旧毫无怨言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是后来病得厉害了,也不肯花那笔钱一分。
李宸哲曾问过母亲,既然不肯花父亲给的钱,为什么还要收下?
母亲说:为了原谅,这样,父亲心中便会少一些愧疚。人生来,不是用来仇恨的,她要他记得,他永远都是父亲的儿子。
但他却始终不理解,他曾一度将母亲的离世归咎于父亲的抛弃,和秦美美的插足,所以,当父亲提出要他去国外读书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商科,为的是有朝一日,他能够把原本属于母亲的都夺回来。
在他大二那年,父亲的公司因周转困难一度陷入经济危机,祖母拿出母亲留下的那笔分手费,帮助父亲渡过了难关,原来,这一直都是她的心愿。而他也终于明白了母亲,收下,只是为了原谅。
而那个再次度过了难关的男人,在得知真相后,比打他骂他,还要难过上很多倍。
李宸哲把头扭向一边,过了一会儿,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似在平静心情。
这是李宸哲跟林昕第一次如此正经地说话。
与其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不如认真的倾听,推己及人,自己又何尝不是被那个年代所累的伤心人?
“那,后来呢?你祖母还好吗?”
后来,因为理解了母亲,李宸哲对父亲也渐渐释怀,于是,发誓靠自己走未来的路。尽管父亲给足了他生活费,他仍然边打工边上学,因为成绩突出,拿取的奖学金也很可观,靠着自己的努力,完成了学业。毕业后,他也没有按照父亲的意愿进入家族企业,而是选择了回国。
李宸哲的嘴角往上扯了扯,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祖母现在跟叔叔生活在一起,春节前我刚去看了她。她现在活得中气十足,十个手指全都戴满戒指,整个人珠光宝翠,很是威严地坐地那里,然后教育着下面的子孙:什么时候都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两人便都会心地笑了,林昕觉得,其实,只要两个人真的做到开诚布公,也是可以和睦相处的。
“所幸,如今,我遇到了你。”
也许早在决定回国的那时,冥冥中便已注定,他是为了寻她而来吧。
话锋转得这么自然,他竟丝毫不觉得难为情。林昕想起骗她上车之仇,可不想让他就这么痛快喽:
“说这话还为时尚早,指不定哪天你便后悔了!”
“是啊,一辈子很长,我们慢慢走着瞧!”似是一个承诺。林昕觉得他便是矫情,用他的嗓音说出来,也是真的很好听。
当初李宸洛不无担忧地问过他:“你真的想好了吗?也许这一生过得并非如你所愿?”
“可这是我想到的,唯一能让她留在我身边的法子了!”是的,他不敢再冒一次险,怕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失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