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昕刚生下来时不足月,在她记忆中,如歌中唱的“妈妈温暖的怀抱”,她是在奶奶那里体验的。
林昕从小长得瘦瘦小小的,奶奶喜欢叫她小小,奶奶总用看不见世界的眼光瞅着她可爱的孩子,总是那般万千怜爱,而又温柔地瞅着林昕的小脸无限深情地说:“我们的小小呀,嘴巴小眼睛可不小,身体小心眼儿可不小,所以,我们小小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姑娘喽!”
又因为林昕头发纤细发黄,奶奶还给她编了两条细细长长的发辫,于是小小又成了邻里百舍口里人见人爱的“黄毛丫头”,一边叫着,还一边笑咪咪地摸一下那细细长长的发辫。
大概是因为奶奶早年生养过几个孩子,那时条件差,都早夭了,只有爸爸一个活了下来,所以奶奶才如此喜爱小孩子的吧。
在林昕的印象里,奶奶是个温柔中带着刚强,开朗中略显活泼,聪明中带点狡黠,大胆中又不失细腻的一个小老太。让人一想到她,满心里便只是她带给你的欢喜。
奶奶出生在板南的一个小镇上,占老爹精明算计,祖辈里留有几亩薄田,到了他这一辈,愈发好起来,有了余钱还开了一间染坊,家境也算殷实。因为连着生了四个小子,中年时忽得一女,便分外的娇宠,出生的时候恰是农历七月初七,小名便唤作“七巧”,取“七巧玲珑”之意,哥哥们则亲昵地唤作“七妹”。到了三岁的时候,请了镇上教书的先生起大号名“占孟秋”。
占家的儿子们都是憨厚有余,机灵不足的,没有一个继承了老爹的精明,而到了占家小妹这儿,完全就是换了一个版本了。戏弄过长工,气跑过先生,连哥哥们都要惧她几分,生怕一不小心就给她捉弄了,大大小小的孩子里,活脱脱就是一个智勇双全的女大王。
而占老爹也时常以宠溺的口吻说,是我占天祥的种,不象那几个憨小子,光长了个傻大个儿了。
所以,到占家小妹十三岁的时候,就已在家里帮衬着父亲管账了。
每年家里农忙的时节,总要临时请一些短工,收完这一季的谷子,再种下一季的庄稼。
有一年,家里从外乡请了几个人,由占家的长工阿四带着,连同占家的几个小子,白天都要在地里忙活一整天,中午的饭是要送到地里去的。
奶奶跟着占老爹和长工阿四家的去给那些汉子们送饭,每到吃饭的点儿便是他们放松吹牛的时刻。
其中一个粗壮的黑面后生一边吃着,一边正绘声绘色地臭显摆着他的见识,仿佛他嘴中那个神通的人儿是他自己而不是旁的什么人:“咱们那先生吧,长得好看就不得了了,书还读得厉害,书读得厉害就不得了了,脑瓜壳还灵光得很。有个后生很不服气就故意地找上门来,说遇到一个难题,要请教先生,其实就是想要他好看,还引了一些人跟在后面。”
后生看了眼大家听得起劲,便越发卖了劲地演说,那神情仿佛亲历了一般:“说李家婆婆早上去集镇卖鸡蛋,第一个人买走了全部鸡蛋的一半又半个,第二个人买走了剩下的鸡蛋的一半又半个,最后还剩下7个鸡蛋,可李家婆婆忘记带了多少鸡蛋出来,一着急,又忘记卖出了多少个,请先生帮她算算,她的竹筐里原来有多少个蛋,又卖出了多少个?”
这时有个心急的后生挤兑道:“别瞎掰啦,鸡蛋哪有半个半个卖的呢?”跟着也有几个哄笑起来。
黑面后生是知道答案的,但他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便一时憋了个脸红脖子粗,梗在了那里,再说不出话来,这可不是他预想的情景。
“他说得没错!”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清冽冽地响起,大家抬头一看,不是占家小妹是谁?!
只见她笑吟吟地放下手中的汤勺,站在一帮大老爷们中间,用她无比清楚伶俐的口齿细细掰来:“鸡蛋肯定不会是半个半个地卖的,但这只是一种计算的方式,她最后剩了7个,那么第二个人买走的就是7个又半个,可鸡蛋不能掰开来卖啊,所以他买走了定是8个蛋了!这就是说第二个人买蛋的时候筐子里是15个蛋,同样道理就可知道第一个人买了16个蛋,所以,李家婆婆一共带了31个蛋,卖出了24个蛋!”
说完,又笑吟吟地转向黑面后生:“我说得可对?”
“对对对!先生就是这么说的,我只是说不来!”说完很不好意思地挠着脑壳,而大家也算领教了占家小妹的厉害,自此皆不敢小觑。
那一年,奶奶虚龄十一。
占妈妈总是不无担心地说:“这妮子无法无天,以后可怎么找到婆家吆!”
占老爹却并不担心,反而回回纵着她:“穆桂英总能遇到杨宗宝!”
那是一个天象异常的一年,连日的****,电闪雷鸣,大雨如兜盆泼下的水,从天上没完没了地浇下来,于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山体滑坡发生了,汹涌的泥石流奔腾着从高处冲下来,淹没了大半个村庄,而占家是在村头的一片空阔场地上,自然成了第一个被泥沙吞没的对象。
等人们从死亡线上爬出来的时候,才发现,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全毁了!
老四占孟信带着占老爹和小妹首先逃了出来,老二占孟义为救母亲,不幸被滚落的山石砸中,身受重伤,就这样,父子三人眼睁睁看着亲人被巨大的泥石流卷走。所幸老大占孟仁、老三占孟礼皆远在外地躲过一劫。但这一场浩劫,无疑对占老爹的打击是巨大的,老伴、一个儿子,以及一生的努力全毁在了这场大雨里。
于是,连惊带吓,一场大病之后就撒手人寰了,只剩下孤零零的兄妹二人。
在当了身上唯一的一件首饰后,兄妹二人安葬了亲人。因为三哥占孟礼一年前远下南洋,踪迹不定,二人决定北上,投奔在太原做生意的大哥占孟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