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昕从祠堂出来,一眼便看见那个颇有些招摇的身影,正抱了一双手臂,斜靠在车上向这边望来。
不是李宸哲,却又是谁?见到她出来,便起身挥了挥手,笑得一脸暖意。
不用问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他身边有一个铁杆儿的助理,而她身边,则被策反了一个背信弃义的卧底。
文静啊文静,在美色与表哥之间,你最终还是选择了大义灭亲!
这一回合,她完败。
既然一个愿来接,一个不坐白不坐,林昕心安理得地坐着白搭的车回了齐州。
第一次,他这么安静,也是第一次,他们没有争吵。
之前,守祠堂的老人抽着自制的烟袋,陪着李宸哲静静地坐了小半个下午,烟抽了一锅又一锅,直到烟袋都掏空了,才悠悠地说了句:
“这世间总有你等不到的人,等不到,就不要再等了,等下去的,都是伤心人!”
是在说故去的人,还是说林昕?又或者,说的是他自己?
可不到最后,谁又能妄言结局呢?李宸哲是实力的行动派,无论做什么,他一向都是主动出击,而从不喜欢被动挨打。
思锐的项目引进的是德国工艺,而资金是香港的汇鑫公司提供的,随着项目的不断推进,很多工作到了与外方实质性的对接阶段。
所以,有些工作干着干着,便由最初的以劳律师为主,渐渐都移交到了林昕的手上。
林昕的外文也不够看,好在年轻,很多材料都是抱着大块头的字典,一点一点啃下来的,劳律师现在也乐得顺水推舟,邹主任也就顺理成章地让思锐签了林昕。
这天下午,顾晓阳打电话说德国那边的技术出让出了点问题,让林昕过去商量一下。
结果林昕到的时候,就见顾晓阳正苦着一张脸,说李总招集了中层以上的人员稳定军心去了,走的时候情绪很是低落,这边技术出让才刚出了点问题,香港那边便把先前谈妥的资金给停了。市里只是以土地出资,以齐州现在的能力,是拿不出这样一笔投资款搞项目的。现在工地上、办公楼、车间、公共用的水电气全都一谷脑地铺开了摊子,已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毕业的大中专学生也招了百十号人进来,正在岗前培训中。真的是无一处不需要钱,还得花钱如流水,断了哪处都是要出问题的。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钱,你让老大变神仙啊?当初上项目的时候,市里积极性可高了,又是塞人,又是扶持当地关联企业的,可一说到钱,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为老大分忧了。
顾晓阳嘟嘟囔囔地发着牢骚,林昕还是第一次见他说这么长篇的话,跟着他溜到会议室的一角,偷偷地听了几耳朵。李宸哲正在细述公司目前面临的巨大困难,脸上果如顾晓阳说的一般,挂着史无前例的忧心如焚。
林昕听李宸哲由公司目前的困难说到项目引进的初衷,又由齐州未来五年的发展规划说到德国技术的谈判,由公司发展的前景谈到国内经济投资的环境,真的是由古及今,由齐州市到商业部,最后就是由国内到国际了。
林昕知道李宸哲是能言善辩的,可也没见过他如此的侃侃而谈,博古论今。刚开始见他还是一幅山雨欲来的垂头丧气,满室的哀兵衰将,谈到后来,不止是他,在场的诸位一个个便都充了气似的换了一个人,重新鼓舞了昂扬的斗志。
困难是暂时的,道路是曲折前进的!
林昕想,最可怕的骗子就是,他不仅让所有的人都相信了谎言,而他自己也信了。不仅言之凿凿,而且堂而皇之,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
顾晓阳也在一旁露出了笑脸,一边翘着大拇指一边说:“我们老大的演讲口才,那叫一个,啧啧,完全跟希特勒有得一拼,就算你再怎么衰,经过他一顿鼓动,保管你满血复活!”
林昕笑了笑,希特勒?不知那位老大对这个比喻满意否?不过这个夸奖呢,还是充满了新意的。
那边的会议一直持续到晚上七点,早过了下班的时间,出了会议室,几个副总及总工全部集中到了小会议室,林昕也被邀请参加。
小会议的中心议题便是:如何破解当前的困局。这显然是关起门来谈真章,与刚才的稳定军心与鼓舞士气截然不同。
当初引进技术时,谈的是出让ZFA的线上技术,结果,德国那边却以新开发了线上技术为由,以次充好,将早已下线的二线技术转让给思锐,如果再研发了新工艺,那么他们面临的必将是淘汰的三线工艺了,等到他们将项目上马,不要说在国际上讨市场,就是在国内,恐怕也抢不到半份市场份额了,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所以,汇鑫公司停止出资绝对不是没有道理的。试想,谁肯拿着真金白银,跟你玩危险的游戏呢?
大家在争取二线、三线技术上产生的意见分歧最大,甚至有人提出,现在思锐已是骑虎之势,只能上,不能下,就是三线,有得项目上总比项目下马强,资金那边再做工作,担心市场总是有的,但还没做怎知就没有希望?
也有的说,费了这么大的心血,自然是要上就要最强,否则,大家困在这个项目上,成为政府的烂尾项目,到时,思锐不但不能为政府分忧,反而会将政府拖进烂泥塘里,如此一来,他们岂不成了齐州的罪人?
李宸哲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
如果项目引进失败,前期投入的资金和心血不但全都打了水漂,而且还会直接影响到齐州的经济发展布局。因为,市里还有几个上马的相关项目,都是思锐下游产品的开发,是一条龙的规划。那些,政府可是投了大笔真金白银的。
问题是,事情的症结究竟源自何处,谁也说不清楚。林昕只是法律顾问,并没有表决的权利。
李宸哲的脸上看不出端倪,但他在高度集中精力地思考问题时,眼睛必是定定地望着某一个方向的,似乎那个地方藏着他想要的答案。最后,他终是下了一个决定似的说道:
“讨论再多的可能性也没有用,我们只有一个态度,那就是拿出解决问题的方案。我想,我们可以分头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