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维,这里当真有凝水荔枝?”一万年过去,成冶这性格还是没变。可说来也奇怪,虽说他一万年前放言再也不入天宫,可自那次从天宫回来,他那似封印了五百万年的矮侏儒破天荒地开始长身体了!
现在,已有八尺高。他攀着竹屋前的老树,半个头往前探,边望风边问藏在乾坤袖中的定维。
“不能,我脑袋不会骗我。”
“那便好!”成冶一跃下地,冒着腰沿竹栏拐进后院。
果然,后院赫然长着两株约莫十米高的凝水荔枝树。瞧着这树身细不溜秋的,没想到上头挂的紫果,那叫一个满当。
成冶咽了口口水,上回在天宫没吃上,这些年,他可是挨家挨户地,“光顾”了不少住在偏远人少地方的神官仙家。
可因为先前的每次他都得手得太过容易,以致于他这次,胸有成竹地,扬言半刻钟之内,一定要将这两棵荔枝树掏个精光。
“定维,你尝尝,这儿的荔枝居然比之前那些都甜!”成冶对这紫荔枝是赞不绝口,一边将它们往乾坤袖里扔,还不忘一边腮帮塞上一个。
定维哼了声,倒也不亏待自己,这头成冶往里塞,它那头就把果核吐出来。
“哪里来的小魔头。”
闻声,成冶嘴里的果肉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他就这么鼓着腮帮望向树下的人,心道,糟了。可表面上,还是相当自来熟地打了个招呼,“嗨。”
树下人没理他,只见那人抬掌一拍树身,然后,他就咚地从树上掉了下来。
“哎呀呀……”成冶顿时捂着屁股嚷叫起来,“疼死我了,你这人怎么……怎么……这般没礼数。”他瞧着面前八尺余高的人,穿得黑乎乎的,像只乌鸦似的,心里盘算着,不是神界的人,就愈加卖力地演戏起来。
“礼数?”那人不卖账,轻哼了声,淡笑,“那你可知,不问自取,当为贼也?”
“谁……谁是贼,”他撒赖,心倒也不虚,“我这……这不是看你果树长得好,才勉为其难地为你尝个一二。”
“那不知道,味道可还行?”
“行,实话,你这的果,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成冶一想起那甜甜滑滑的滋味,口水不自主又往嘴里涌,他竖起大拇指,连连夸道。
谁料,下一秒,他就被那人用伏魔绳给捆在树上。
“哎,你干嘛捆我,你松开,有本事咱们打一场!”被缚住了上身,成冶不服地朝那人踹脚叫嚣,可惜,那人并不屑于理他。
只见那人手一扬,手心一道银光,藏在成冶乾坤袖中的定维便被吸了出来。
“你干嘛!不问自取,当为贼也!”他原话奉还。
那人微微勾嘴,看着现出真身的定维,有些惊讶,“白泽。”
被人无视,成冶更加气愤,他拔高了嗓门,嚷,“哎,你把定维还给我!”
“还给你?”那人左手自定维头上一挥,定维就被收入了那人的乾坤袖中,“你一个小魔头,指不定又是从哪个神官里偷的。”
“它本来就是我的!”但凡认识成冶的魔妖怪,一见着定维,第一句话,就都是质问他,哪里偷来的白泽。所以,他才常年将定维藏于袖中,除了无人之时。可谁叫这定维伴着他胎光而生,非但入不了神籍,就连魔籍,也没入成。这种情况在五界里头,称为“游民”。
“既你执迷不悟,那就在此处好好反省。”
“有本事你告诉我叫什么!”成冶龇牙咧嘴,挣扎了下,这伏魔绳却越收越紧。
“末白。”
*
被扎在树上直到日落,这伏魔绳才稍稍有些放松。
反省那是不可能的事,成冶一下午都在琢磨着挣脱了该怎么狠狠地让这叫末白的家伙长长记性。
趁着伏魔绳松懈之际,他一收腹,捏个诀,就熟练地化作一团青烟,贴着地面,一路前飘。
在房中沐浴的末白早在成冶挣脱伏魔绳那刻便已知晓他断不会轻易离开,况且,那小魔头似乎当真以为,这伏魔绳是如此轻易摆脱的?
不对,不该叫他小魔头。
末白颇为耐心地闭眼靠着桶壁,凝息等那暗涌的青烟逐渐靠近。
很快,成冶就找到了末白所在何处。
先前是掉以轻心,这会,他从窗纸的小缝溜进去,借着末白挂起的衣服作为遮挡,小心翼翼地审视敌情。
因为实在是不清楚这末白还藏着什么神器仙索,成冶不敢明目张胆地正面挑衅,当然,他才不认为这黑乎乎的家伙是他对手。
结果,一下午的想出来的法子,没一个顶用。最后,他嘿嘿笑了两声,选择了最屡试不爽的——偷衣服。
可惜,化烟之后有个毛病,那就是手脚不如人形灵活。他这才刚挨到衣服,就又整坨向着澡桶被吸过去。
“哎哎哎,末白,末白,是我,是我……”被揪着脖子,进来那会的志气立即就化为乌有,他哇啦哇啦地开始套近乎。
末白没理他,另一只手一拉挂着的衣服,往身上一披,就已经穿得整整齐齐。
“你叹什么气?”
“没……没有叹气。”末白一说话,他那一肚子臭水,就又咕噜咕噜作响,“你……你能不能先松开,我们有话好好说,大不了,我赔你的荔枝就是啦。两树不够,我赔你十树,十树总行了吧,你且先松开我……”
末白油烟不进,撑开了门就往外走。
“哎哎哎,都说赔你的荔枝,你这人怎么这般小气……”眼看末白脚下生起的风越来越急,那种不妙的感觉就越来越明显,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成冶一转,妥协道,“好了好了,你若是松开我,我便立即就走,如果你喜欢定维,那就送你好了,这总行了吧?”话是这样说,但其实成冶心里想的却是,等我翻过了这座山,再把定维召回来也不迟,嘿嘿。
“所以,白泽你偷来的便是证据确凿。”
“谁说的!它确实就是我的!”
“自己的东西如此随意送人,那看来,你的话,并不可信。”末白话毕,成冶也知道了他们是要去往何处。
柴房!
“末白兄,这里又黑又闷,我们有事出去聊……”
“为何出去聊?我看此处很是合适。而且,有一事,我想向你请教一二,你若是……那我就……”他说得有板有眼,还给了成冶一个就是你想的那样的眼神。
“末兄你尽管问,我定当知无不言。”
“这个问题不需要你回答,你只需……”末白一顿,随手便又幻了条伏魔绳出来,系在青烟上,打了个结,挂在墙头。跟着,衣袖一挥,不远处的灶台柴火便点着,浓白的呛烟龙腾似地迅速占领柴房。
“咳咳咳——”成冶止不住咳嗽,他泪眼婆娑地看着末白,道,“末兄你这是……”
“我想看看,这你幻的青烟,与我生的青烟,有何不同。”
“你刚才不是说……”成冶还未反应过来被下了套。
末白整整衣领,将成冶靠近的那一扇窗打开,才慢悠悠地走出去道,“我刚才说的是,你若是愿意,那我就将你挂于墙头。”
“末白,我草你大爷——”
*
一个时辰之后,成冶终于喊累了,他剩一口气吊在墙上,咬牙切齿地看着窗外的一人一鸟。
死定维,臭定维,亏他还想着逃出去后就把它救出去,那头说他去哪它便去哪,这头,人家喂它吃荔枝,它还当真吃,而且还假装看不见他打的眼色。
简直可恶至极,看他出去,不拔光它的毛!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成冶灵光一闪,心头顿生一计。
他咕哝着嘴,朝灶头吸了口气,然后,那柴火就像得了引路似的,慢慢往他幻作的青烟上过来。
“啊啊啊——末兄末兄,你快来,快来,着火了着火了!”
屋外头的末白听见呼救声,连忙夺门而进,一眼就看到墙头那坨青烟亮着火光。他当即手一伸,收过伏魔绳。
下一秒,没了束缚的成冶嗖地幻作人形,扔下一件着火的外衣,便从窗口飞跃出去,顺带,一把掳走了还在吃着荔枝的定维。
待末白追出来,空中就只回荡了句,“我终有一日定会将你挂于墙头!”
*
成冶逃回凝魔殿的时候,魔后早已在殿内等候多时。
他吓得当即往后缩了下,不想,却一脚踩到定维的脚上。
魔后听见声响,知道是成冶回来,她也不气,道,“进来吧。”
“母亲。”成冶赏了定维一个爆粟,尔后端着笑脸进门,头枕在魔后膝上,蹭蹭,撒娇道,“我饿了……”
魔后敲了敲成冶的脑袋,笑道,“你饿还出去闯祸?”
“我没有,你不信问问定维……”他晃了晃身体,软糯道。
“你瞧瞧,外衣都没了,还说没去闯祸。”
“母亲,我饿了……”成冶哼唧着,大眼睛一闪一闪,可怜兮兮地望着魔后,试图转移话题。
“冬焰,”魔后叫一旁的侍女,“去端些留着的果烩给小魔主。”
“是。”一边的侍女抿抿嘴笑着福身去端果烩,心道,也就她们魔后心软,若是换做魔主,小魔主肯定是少不了一顿责罚。
“冶儿,母亲今日来,是要与你说一件事。”魔后看着在自己膝上撒欢的儿子,那未说出口的话,更是显得,尤为难以出口。
“母亲,你说。”
魔后顺了顺他的头发,忧心忡忡道,“你可还记得,一万年前,在天宫,神后与你生祭这事?”
“记得,自然是记得,可是……事情有何发展?”
魔后脸上的神色更加暗淡,道,“眼下,就快到小神主加冠之日,母亲心想,不如,换一人,顶你去生祭,你当如何?”
“母亲,一人做事一人当,况且,生祭与否,不得看小神主的意思?又或者小神主心善,见我长得英俊,舍不得我,要与我交朋友呢……”成冶如是笑着安慰母亲。
“但愿如此,只是,母亲到今日都不明白,为何你当日,能进入内殿?可是他们冤枉你?”这个问题,魔后问了一万年,成冶便也回答了一万年。
“大约是真的,我想是他们妒忌我不修习也能长内力,所以才要引我去那里,好让我与他们的傻儿子生祭,你说是吗,母亲?”成冶笑得没心没肺,看着半点也不懂魔后的担忧。
“是是是,我儿最是厉害。”魔后捏捏成冶的鼻尖,他总是一副笑脸,事事都不上心。
成冶嘻嘻地笑笑,狗腿地斟了杯茶,呈上去,道,“母亲,你喝口茶。”
“对了,母亲,丹耳真的只为神界所有吗?”成冶想起这事,盘腿坐上案面,问道。
魔后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事,她掩过眼底的一阵暗流,道,“从前是,只是,如今,未必。”
“什么意思?”
“你还小,以后便会知晓。”魔后慈爱地揉揉他的脑袋,并不打算把原委告诉他。
“那……你见过小神主吗?”
“未见过。”
“啊……”成冶哀怨地叫了声,“怎么连母亲都没见过小神主啊。”
魔后拍了拍在案面打滚的成冶,嗔怪,“赶紧下来,被别人瞧见了,你这小魔主,哪里还有威严!”
成冶听话地翻身坐好,正想埋怨,这冬焰怎么去那么久,就听到魔后道,“不过,我倒是知道这小神主的名字。”
“真的,小神主叫什么,是我的名字好听还是他的?”刚还萎蔫的成冶一下子就活过来。
“末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