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了七八日,这一日黄昏时分,商队来到了长州与岭州的交界之处。
此处有一座小镇,名叫蔡家镇,商队两百多人的到来,使得小镇上仅有的两家客栈被住满之后,仍是不够住。
商队里的护卫,都是白氏药行的人,故而客栈的空房也优先安排白氏药行的人居住。
等到白氏药行的人住进客栈之后,再住进去一些跟白氏药行关系亲近的药材商人,以及一些护卫保镖,客栈便再没有多余的空房再让李游等人入住了。
此时,那个络缌胡子的药材商人正跟客栈的老板说道:“店家,我们这还剩十几个人没地方住呢!”
客栈的老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满脸歉意地说道:“这位客官,真是不好意思,客栈只有那么些房间,诸位同行的人太多了,实在是住不下了。”
络缌胡子道:“不行,我们今天非得有地方住不可,你看看这天色,阴沉沉的一片,今夜定有大雨,你不给我们安排住处,难道让我们睡在野地里淋雨不成?”
客栈老板犹豫了一下,说道:“诸位客官,遮雨的空房倒是还有,只是……”
络缌胡子冷笑一声,骂道:“你这老货,有空房还不早说,在这里磨磨蹭蹭,我看你就是不肯让我们住!”
客栈老板苦笑了一声,道:“客官,你真的是误会了,我说的空房,是我自家的宅院。我家的宅院足够阔大,空房也甚多,平时也没什么人居住,大伙儿十几人住进去倒是不成问题,只是……”
络缌胡子喝道:“别只是了,就去你家!快快领路,迟了只怕是要淋雨了!”
客栈老板两次说话都被打断,只得说道:“好吧,既然如此,诸位客官,且随我来。”当先带路。
客栈老板自家的宅院,距离客栈并不算远,走了两三百步,便已经到了。
来到宅院门前,众人才知道客栈老板为什么犹豫。
只见这宅院周围有些荒僻,孤零零地,距离别人家的房子都比较远。而且,在这大门之前,还挂着两只白色的大灯笼,灯笼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大门两旁贴着白色的对联,门楣之上,挂着白色缦布。
络缌胡子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冲客栈老板道:“老头,你家死人了?”
客栈老板点头道:“唉,家中儿妇新死,尚还停尸于堂,若非客官一意要求,我是实在不愿意带大家过来的。”
络缌胡子啐了一口,骂道:“他娘的,真是晦气!”
此时,天空中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众人一时无处可去,只好进了宅院。
好在宅院确实广阔,正堂虽然停了尸体,被设为灵堂,但旁边的厢房却是不少,众人各自寻了一间房子,收拾之后,算是安顿了下来。
李游与林珂整理好房间之后,出得门来,叫上隔壁的许叔,一起前去吃饭。
门前修有遮雨遮阳的走廊,此时虽然已经下雨,但如果只是在宅院中走动的话,却并不会被雨淋到。
许叔刚从房中出来,络缌胡子也恰好路过,发现李游不与许叔睡同一个房间,说道:“小子,这家宅院可是有死人,你还敢一个人睡?小心夜里闹鬼,女鬼找上你!”
李游昂头道:“你都不怕,我为什么怕?”
络缌胡子说道:“我是大人,身上阳气足,女鬼怕我,不敢来找我麻烦的!你是小孩,胆气不壮,女鬼自然是要找你的。”
李游一脸的不服气道:“谁说我胆气不壮了?我胆大的很!”
络缌胡子笑道:“你胆大?那敢不敢跟我一起去看死人?”
许叔皱眉道:“行了,老付,我们住在别人家里,随意惊扰死者,那是不敬,别惹得主人家嫌恶。再说了,我这侄子还小,你别吓唬他!”
姓付的络缌胡子哈哈笑了两声,伸手想要去按李游的头,被李游灵活地躲开了。
十几个人,在走廊上摆了桌椅,又让客栈老板把酒菜端了上来,便热热闹闹地吃了起来。
酒足饭饱之后,大家都变得懒散了起来,聚在一起随意调侃,说着说着,十几人就说起了许多少儿不宜的荤黄段子,时不时猥琐地放声大笑。
李游在旁听了几个,似懂非懂,也没觉得他们所说的话有什么好笑之处。
正自疑惑间,却看到林珂的脸上有些怒意,这才想起来,这些人的话里不太干净,特别是谈到女人时,所说出的话语极不尊重,也难怪林珂会生气。
李游担心林珂会因此动手打人,便起身拉住林珂,往房间走回。
李游刚一动身,那姓付的络缌胡子却是在身后叫道:“小子,你怎么走了呀?怎么,是不是听到我们讲的话,觉得害羞了?”
这话惹得一群人轰然大笑。
李游感觉到林珂想要出手,便捏了捏林珂的手心,暗中示意让她不要冲动,不理会姓付的,继续往前走。
许叔这时说道:“我这侄儿还小,大家别总是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荤话,会带坏小孩子的!”
姓付的说道:“好吧,既然老许你都这样说了,那咱这身为长辈的,也不能为长不尊不是?这样吧,我这儿有个练胆的故事,讲给大伙儿听,怎么样?”说着,还又喊了李游一声:“小孩儿,你敢不敢听?”
李游对此人十分不喜,不愿跟他多说话,便道:“我困了,要回去睡觉了。”
姓付的嘲笑道:“哈哈,原来你真是个胆小鬼!”
李游不欲理会,但林珂却停住了脚步。李游力气不如她大,她若是强行不走,李游是拉不动她的,于是也只好停了下来,有些无奈地看向林珂。
林珂道:“我不高兴那人小瞧你。”
李游小声道:“小蝌蚪,那就是个浑人,他小瞧便让他小瞧就是,又不能伤我一根寒毛,你何必跟他计较?”
林珂任性道:“我不,我就要留下来听听,他有什么练胆的故事!”
李游见劝不动林珂,只好重新返回,坐了下来。
姓付的药材商人见到李游重新回来,大笑赞赏道:“好小子,看来你不是胆小鬼!”
旁边有人道:“老付,什么练胆的故事,你快讲吧!”
姓付的清了清嗓子,说道:“那好,我开讲了啊!话说啊,有两个人打赌,一个呢,是药铺的帐房先生,一个呢,是常给药铺卖药的采药人,两个比谁的胆量大,谁输了就要给对方一吊钱,大伙知道他们怎么比吗?”
众人七嘴八舌地道:“这谁知道?快说快说!”
姓付的接着道:“帐房先生跟那采药人说:‘你要是敢半夜里,摸着黑去乱葬岗最中间的那座大坟坟头撒泡尿,就算你胆大!’那采药人也跟帐房先生道:‘你要是敢半夜里,摸着黑去乱葬岗那座大坟的坟头打下一个木桩,也算你胆大!’”
有人笑着追问:“那后来呢?这两个谁赢了?”
姓付的脸色神秘,笑着说道:“都没赢。”
有人道:“他们都没敢去?”
姓付的道:“不,他们都去了的。”
又有人道:“那他们是不是都遇到鬼了?”
姓付的道:“也没有!我还是接着讲吧!那两个人约定好了之后,帐房先生早早就准备了锤子和木桩,而那个采药人则是喝了一下午的茶水,天一擦黑就憋着不上茅房,一直等到半夜,两人一起往乱葬岗走去。两人走啊走啊,越是接近乱葬岗,这两个人就越是紧张,总感觉有人跟在他们身后,但又谁都不肯认输,一直走到了乱葬岗,来到了乱葬岗最大的那座坟前,帐房先生就蹲下来,几下把木桩打进了地下。”
有人插嘴道:“这帐房先生不是赢了吗?”
姓付的道:“你别急,听我往下说!帐房先生几下把木桩打到地下之后,就想赶紧离开。却没想到,他刚一起身,就感觉到有人拉住自己的衣服,一下把他拉得摔倒在地,这下可把帐房先生给吓坏了,大喊大叫地手脚乱蹬乱舞,惊乱之中,帐房先生感觉自己的脚底蹬到了一条从土里伸出来的手臂,然后就发现抓着他衣服的力道消失了,一路拔腿跑了回去。”
此前猜测遇鬼的那人一拍大腿,说道:“哈,我说什么来着,这帐房果然遇到鬼了!老付你居然还说没有!”
有人道:“那这么说来,帐房虽然把木桩打了下去,但因为遇到了鬼,吓得大喊大叫,也就算是输了,看来是采药人赢了。”
姓付的笑道:“不,采药人也没赢。他跟那帐房到先生了坟前,刚解开裤腰带,还没尿呢,就被帐房先生的叫喊声给吓得赶紧提起裤子就跑,结果慌不择路,逃跑时被绊倒在地,一下摔倒在了一具骷髅上面,憋了一肚子的尿吓得全尿进裤子里了!”
众人闻言,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姓付的又道:“至那帐房先生,当时他打下木桩的时候,因为紧张,而忘记把他长袍的衣襟给提起来了,大家应该都知道,那些帐房先生们,喜欢穿着长袍是吧?那位帐房先生,蹲下打木桩,他把自己长袍的衣襟给一块打进了地里,所以当他起身的时候,才会感觉到有人在扯他的衣服。”
众人恍然道:“哦,原来如此!”
姓付的接着道:“至于他惊乱的时候,感觉脚底蹬到的手臂,其实就是他打下的那根木桩,因为他是帐房,平时没做过什么力气活,力气很小,又加上紧张,木桩根本就打得不深,被他脚一蹬,就给蹬了出来。所以,当他再次起身逃跑的时候,才没有再感觉到有人扯他的衣服。”
一番话说得众人恍悟之余,又再次大笑了起来。
姓付的等众人笑罢,目光往周围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其实啊,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都是人们自己吓自己的!大家今天晚上半夜时分,有没有胆量跟我一起,咱们去看看这宅里灵堂上躺着的女鬼长什么模样?”
许叔道:“老付,你这样做不好吧?”
姓付的摆手道:“老许你胆子小就别去!”
有人对姓付的道:“什么女鬼,明明是女尸嘛,你都说了,没有鬼的嘛!”
姓付的笑道:“我这样说,就是想看看究竟有几个胆小的嘛!我跟你们说,我曾经在半夜的时候,背着尸体走过好几里地呢!论胆量,谁都不如我!”说着,又看向李游,道:“小孩儿,你今晚敢不敢去?”
李游道:“死人有什么好看的?没兴趣!”
另有人带着玩笑的语气奚笑道:“你就直说你不敢吧!”
李游鄙夷道:“你们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玩练胆量这样无聊的游戏?”
有人被李游的这话激怒,说道:“小孩你敢不敢去不去?你要是敢去,我就给你十两银子,要是没胆,那就还是乖乖回家吃奶去吧,别出来丢人现眼了!我告诉你,出门在外,胆量是很重要的!很多时候,你会见到许多古古怪怪的事情,如果没有胆量,人都可能会被吓疯的!”
李游自然不会害怕死尸,但他也并没有半夜去看死尸练胆量的癖好,只是听得此人说话实在太过难听,一时怒意外显,冷冷地瞥了此人一眼,又强行克制住自己想要动手的冲动,拉着林珂离开了。
林珂感受到了李游已经生气,便没再强留下来,任由李游拉着离开了。
那人被李游目光一看,竟是忽然莫名有些害怕地后退了一步,直到李游转身离开,才低声说了一句:“胆小鬼!”
离开之后,林珂气乎乎地道:“你为什么不答应他们?看到他们那恶心得意的嘴脸,我就来气!”
李游道:“如果我受不了他们的激将法,跟着他们一起去看尸体,那到时候他们再激我去做更恶心更怪癖的事情,我是不是也要去照做?”
林珂道:“什么更恶心更怪癖的事?”
李游道:“比如说,去看过尸体之后,他们要是让我去脱那尸体的衣服,不敢去脱就是胆小鬼,你说我脱不脱?”
林珂呆了一呆,道:“啊?他们会这样吗?”
李游反问:“你觉得他们不会这样吗?”
林珂想了想,觉得那些人确实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恨恨地道:“这些人真可恶!”
李游道:“他们确实很让人恶心,遇见这样的人,离得远一些也就是了,不然的话,难道还要杀了他们不成?”
林珂嫌弃道:“杀他们我还怕脏了我的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