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舅舅和郭金莲喊到张家,他们见二姐有条不紊地指点诚义刻戳子,感到既惊讶,又新鲜,要刨根问底。我让他们先别问,坐下来观看。
我让兄妹俩给他们刻印章,舅舅当裁判。比赛标准有两个,一比速度,二比质量。
舅舅高兴地说:“二娃叫我这个大老粗当裁判,还不叫人笑掉牙?”
二姐在戳面上画出方框,在框里写上“单体亮印”“郭金莲印”。二人转着木夹,一刀接一刀地划,划了一圈,用小刀剔除间隙,把印章从木夹里卸下来。
二姐花了十几分钟,笔画刻得条理清晰,间隙剔得平整,字体很秀美。大哥花了20分钟,刻得也不错。舅舅宣布:“张二妮获胜!”
舅舅,二姐有大名了,叫张爱美。
舅舅宣布:“张爱美刻得又快又好,是冠军。耍锄头的大老粗张诚义刻得也不错,是亚军,大家鼓掌欢迎。”
大家热闹了一阵子,我让舅舅和金连欣赏墙上的字画。他们惊叹这些字写得不肥不瘦,像一汪水似的,既温柔,又阳刚,很有灵秀之气。旁边这几幅写得很了草,也有章法,自成一体。这些字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得花不少钱吧?心计能买得起?
姨夫谦逊地说,这是爱美瞎胡画的,怎能跟名家比呀。
哎哟,我的乖乖,爱美没上过一天学,能写出这么好的字来,太不可思议了。上面写的是什么亊情?
我告诉他,写的不是事情,是诗词。我把第一首读给你们听。“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下面落款是:“一九五0年六月,张爱美学书。”以下几首让二姐读吧。
舅舅赞叹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月亮隔着窗户照到床前,地上像下了一层霜,描绘得真好。
二姐说,隔着房顶,怎能抬头望明月?所以李白说的不是屋里的床,而是庭院中的栏杆。在唐朝,栏杆的别名就叫床。
舅舅反问道:“把栏杆说成床,简直是胡扯,你这是听谁说的?”
听锡美说的,还能错了吗?
这么说,你读书、识字、写字、刻字,都是跟二娃学的喽?
她爸接过话茬感慨地说,我没想到闺女这么有天赋,没让她上学太委屈她了。多亏二外甥倾力指导,她才有了今天的成绩。闺女,爸爸对不起你……
二姐进步得越快,他越感到没让她上学,太吃亏了,以至于情不自禁地抹起眼泪来。
舅舅劝他,早知道尿床,就不睡觉了。我们肉眼凡胎,哪有慧眼识珠的本领?事已至此,不必难过,时间长着呐,跟二娃好好学吧。
张心计又跟上一句,二外甥走了,她跟谁学去?
舅舅明白他的意思,便问我:“二娃,你爱爱美妈?”
我急忙回答:“非常爱。”
舅舅问二姐:“爱美,你爱不爱二娃?”
诚义抢答:“她不爱二娃。”
二姐气得掉眼泪,她爸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她妈气得大骂:“你放屁!”
舅舅叹息道:“我早就看出两个小孩产生了爱情,想保这个媒,现在看起来是不可能了,二娃,你别太难过了。”
诚义说:“舅舅没有看错人,爱美不爱二娃,爱亲爱的。”
舅舅更糊涂了,问道:“谁叫亲爱的?他是哪里人?”
他是陈家集的陈锡美。
舅舅骂道:“你这家伙,真会捉弄人。”
“哈哈哈哈……”屋里充满了欢乐的笑声。
舅舅说,我姐姐来了,一定叫她答应这门亲事。
姨夫连声说:“拜托,拜托,婚事定下来,一定请你吃糖醋大鲤魚。”
郭金连说,你们何不到官庄集上去摆摊写字刻字?
舅舅附和道:“嗨,现在到银行里取款,到邮政所里取东西,甚至收到挂号信,都必须签名盖章,没戳子就办不成事。需要戳子的人太多了,你们先准备一些戳材子,后天官庄是大集,我给你们去捧场,把这几张字画也带去卖,保险旗开得胜。”
后天是星期天,我也去。
姨夫高兴得合不拢嘴,戳材子都弄好了,朱木匠家还有两三棵干梨树,我都买来锯成戳材子。
舅舅和郭金连拿上印章愉快地走了。诚义刻字水平还差火候,叫二姐赶快写几个邻居的姓名,抓紧时间练基本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