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悄悄降临了,折腾了一整天的斯摩棱斯克南部林区此时也恢复了些平静,只是北面草原方向,还是有隐约可见的火光,炙烤着冰冷沉重如铁板一样的天顶,隐隐约约还有一些喊杀声混杂在风里飘过来。而我却躲在距离林区边缘不到十英里的地方,旁观这一切,这种感觉多少有些神秘。
我说:“雷泽诺夫,你猜今天一天,有多少人被杀?”
雷泽诺夫想了想,说:“如果草原东边也是这样的话,光草原南边的林区里,怎么也得有三四千人吧。草原那边的情况还不了解,如果没有支援的话,估计第二军团半数的人都被除名了吧。”
我笑了笑,感觉有点沉重。转眼间,近一万人,可能更多的生命就在沉闷地火光和喊杀声中随风消逝了。
雷泽诺夫说:“多愁善感了?这可不像一个有雄心壮志的人应有的素质。”
我摇摇头,说:“我只是在想,为了争夺斯摩棱斯克,已经几十年了,每次可能就要造成几万人的杀戮,这样做值不值得?如果我早在一开始就告诉他们,这可能会使我们惨败,或者直接把他们拉走,会不会就不会有现在的事情了。”
雷泽诺夫嗤地笑出来,说:“你别傻了,人就是这样,不碰钉子,你先前怎么说都没用,非要自己碰个头破血流了,才会明白过来。所以你想打败普热梅斯瓦夫,就必须要让他们都先经受铁与血的洗礼,他们才能明白。但我说句不好听的,你现在心不够狠,手不够辣,胆不够大。”
我心里微微一动,雷泽诺夫看的很准,一针见血。
我还打算说点什么,地上的阿列克谢忽然呻吟了一声,悠悠醒转过来,他睁开迷茫的眼睛,好半天视线才聚焦到我的脸上:“团,团长!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笑着说:“你可以自己按一按伤口,看看疼不疼。”
阿列克谢的嘴角立刻抽动起来,他嘶声道:“嘿,不用按了,已经很疼了。”
我笑了笑,说:“你昏迷的时候,我遇到了安德烈和他的手下,他们现在回去联系其他的弟兄们了,明天会在这里集合,到时候我们一起突围。”
阿列克谢点了点头,脸色有些黯然,我知道他又想起了他的兄弟们,说:“放轻松,弟兄们的牺牲不会是白费的,他们是为了那个共同的梦想,为了祖国母亲的美好明天而献身的。我们活着的人,要继承他们的意志,用我们的双手去实现他们的梦想,这才不会辜负弟兄们的鲜血。”
阿列克谢的眼中出现了短暂的向往和失神,他忽然看向我,说:“团长,你说的那个梦想,真的可以实现吗?”
我笑着说:“只要还有梦想,就有可能。没了梦想,就永远没可能了。”
这句话不知道又触动了哪根神经,阿列克谢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不远处的东方,一轮朝阳缓缓从地平线下喷薄而出。
这是新的一天。
一阵风从我背后吹过来,这初春的晨风还是有些冷,第一批旗帜有些疲沓但依旧坚定地朝这个方向赶过来。
第一批溃军到的时候,太阳刚升起来不久,我看见他们二十几个人穿过层层叠叠的密林,身上的盔甲多数破损,绝大部分都血染征衣,为了节省马力,他们牵着战马,在前面不行。武器大部分都丢失了,只有几把护身的匕首和马刀还牢牢攥在几个受伤较轻的人手中。我看到领头的一名骑手,是昨天跟随安德烈而来的,现在他身上又添了几处伤口,左手的骨头似乎也断了,用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他坚持着把队伍带到我面前,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差点晕了过去。
雷泽诺夫抢先一步上前,扶住了那位兄弟,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黄色的固体,放在他的鼻子下面嗅了一会儿,那位兄弟好容易回过神。激动地挣扎起来,说:“队长,我们手枪骑兵三名、贵族骑兵两名、卡尔梅克骑兵五名、龙骑兵六名、步兵五名,前来报道!”
我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让战士们卸下盔甲,先抓紧时间休息。
在此之后,陆陆续续有骑兵或者步兵火枪手赶赴这里,到中午的时候,已经有了二百多名各种骑兵,四百多名跌跌撞撞的步兵,勉强算是有了一个半小队的人马。只是不足之处在于,这六百来号人居然都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先前的逃窜里,随身的器械早就丢弃一空,现在手里还有利器的,不过只有七八十个人,刨去不太实用的短刀匕首,真正能派上用场的,也就只有三十来把马刀或剁斧。我重新分配了武器,将这几十把把利器分给几十个个伤势较轻的骑手,安德烈就是其中之一。阿列克谢也想重新上马,但他的伤势太重,那根箭虽然取出来了,但近距离受到这一击,他的肩骨基本上已经坏了,走路都摇摇晃晃,也就不指望他上战场了。
接着,我又临时提拔了几个百夫长,指派了六十几个块头魁梧,受伤较轻的普通士兵,每人发给他们一根粗树枝,让他们走在队伍的左右外围和后方,掩护中间伤重的伙伴。过了中午,再没有多少同伴过来了。我爬上最高的那棵松树,朝北边的方向仔细听了听,那里的喊杀声已经听不见了,火焰也熄灭了。我又朝东部的方向听了听,隐约听到几英里外至少上千匹马小跑的声音。
我下到地面,说:“南面的神秘武装已经开始撤退了,波兰方面的军队也已经朝草原的方向过去。现在这一片林区就是我们计划中突围的真空期。现在我命令,安德烈带领十名骑士,在前开路;雷泽诺夫暂领步兵队,大家保持安静,全队向南,我们朝东北边方向移动。”
队伍在短暂的调整之后,立刻以安德烈的骑手为箭头,沉默着向东北方移动起来,半个小时之后,就与波兰方面的军队隔着几百米的密林擦肩而过。
波兰的军队从密林里穿过时,我们所有的人都伏在密林深处,马匹也一率放倒,不让发出声音,伤员的叹息和呼痛都停止了,所有人的精神都绷到了极限,大气都不敢出。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这整整一支由上千骑兵,至少两倍以上的步兵组成的波兰军队从我们眼皮底下逶迤离开。当最后一匹马消失在密林深处时,所有的弟兄好像被谁一鞭子抽在屁股上,沉默着,都乱哄哄地跳起来,朝东边撒丫子狂奔起来,所有人在狂奔中,连气都不敢喘,大张着嘴巴无声地呐喊。直到所有人都气喘吁吁,马匹都不停打着响鼻,他们才停下来,这时候我们已经到达了林区边缘,这片区域,正是波兰共和国和沙皇俄国边境交界处的无人区,常年没有人烟,即使是土匪也懒得在这里剪径。我们稍微修整了一下,清点人数之后我无奈地发现,经过刚才的那一阵狂奔,竟有至少百十人掉队,无踪无迹。在这片林区掉队,后果往往会很凄惨,且不说刚才过去的那队波兰人,就算是偶尔出没的野兽,也足以带来终结。
雷泽诺夫来到我身边,递给我一个水囊和一块大列巴,开玩笑道:“吃点吧,这个不是砖头。”
我却对他的这个并不好笑的笑话没有兴趣,我看了看四周的地形,这是一片盆地,一条小溪从面前横亘过去,把盆地分成两部分,我们站的位置是较高的山丘,小溪那头是平坦的砾石滩。来时的丛林到盆地入口就消失了,沿着小溪往前走上不远,就可以看到一座山谷,穿过山谷,距离亲王的大部队就只有不到半天的路程。这座盆地藏在连绵的丘陵和丛林间,显得格外幽静安全,也正是如此,大家才会无意中闯进来后,就放心大胆地往地上一躺,大口大口喘起气来。我也稍稍放下心来,把一块大列巴扔到水里,一边喝水一边准备点火煮面包。
突然之间,我居然听到了集结号的声音!
我差点没一口水呛死——这地方还有波兰人驻地?
不过五分钟,我们左边二百米处出现了数千名士兵把我们团团围住。可是让我奇怪的是,他们也和我们一样,一脸的惊恐。
我听到对方有人用俄语喊到:“出示你们的身份!你们是什么人?”
我眼睛跳了跳,略一抬头,看到了他们的军旗——
那是第二军团的盾牌双剑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