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爷。”
青州穆国公府左侍卫典裕前来穆国公跟前报告。
“何事?”穆国公垂垂老矣,头发胡子皆白,已享七十八高岁,虽一副行将就木之态,然一双眼神却是锐利逼人。
左侍卫道:“前些日子,我办事正从云城路过,偶然遇见了赵子轩公子,发现此人已然性情大变。”
“性情大变?”穆国公皱眉,试想其为何所以然却不得头绪,遂问:“如何性情大变?”
典裕答:“赵公子公爷您是知道的,云城典型的纨绔恶少,然我前些日子所见的赵公子竟是在研习君子六艺,与我见面也是大行君子之风,不露半分张狂,行事更显儒雅,已久不行欺压之事。”
“可有作秀的嫌疑?或是突得大能辅佑?”国公一想不正常,于是疑问。
“没有作秀,更不得大能辅佐。”典裕摇头。
“那是为何?”公爷又问。
典裕:“我私下询问过与之接触要好之人,这些人已然见怪不怪,皆赞叹云城才女竺若兰御夫有方,如果要说大能,才女竺若兰可算大能?”
公爷点点头:“竺若兰书香门第之后,涵养有佳,女德女艺造诣也颇高,又生得俏丽嫣然,迷住了赵公子令之悬崖勒马改头换面,如此倒也说得过去。”虽悠然而话,然却突闻公爷惊诧一声:“等等。”
此事外人看来并无不妥,乃合情合理,然对他们这些知细节之人却有些蹊跷,须知,赵子轩与竺若兰成百年之和好可有他们的几分功劳,数月之前,也就是两人在结亲之前,他们正南下办事,半路接到委托,言及顺道拉一把赵子轩,此事成不成都没关系,只较尽过责便好。
“你的意思是此事和瑾浩有关?”公爷思虑片刻,最终有此猜测概因成人之美之事并非他们亲手操办,当时他们公务繁忙脱不开身,此事便交由随身的俞瑾浩去办理了。
俞瑾浩是谁,想来能跟随公爷左右必不是小人物,实则谬矣,俞瑾浩并非什么大人物,而不过一个烧得一手好菜的少年郎厨子而已,身后并没有什么大背景,如果非要说身份,这个俞瑾浩倒也有个大身份,那便是他国公爷的学生之一。
穆国公今有学子四十九。但自招募了这个俞瑾浩之后,公爷别的嗜好没涨,但是这一口口腹之乐却是一直没落下,无论出行办事,总带着俞瑾浩于左右,更重要的是此俞瑾浩活得不像尘世中人,这才是公爷将之一直随身之由,心安又舒坦。
典裕回:“有此怀疑,爷您也是知道的,事成之前赵子轩可非竺若兰良选,甚至有些鄙夷,一个是修养甚高的才德之辈,一个是毛病百出的纨绔,仅凭家势显赫,赵公子没这么容易就攀上如此俏丽枝头的凤凰。”
“所以你觉得问题有可能出在瑾浩身上?”
“是也,外人知晓的是赵子轩数次求媒才牵得竺若兰,然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乃是竺家先推掉了其他追求者的提亲之礼,一番欲拒还迎之下,才有此和美,一般婚配,皆是男方主动,尤其是权贵,讲的是情面,然此事却是女方家主动在先,有蹊跷,而且在我探查之下,赵公子性情大变并非始于竺若兰,此中变故和俞瑾浩必然有关.”
原来私下实情竟是这般,然国公却是释然而笑:“你好奇的话,你把他找来问问不就成了?”
典裕:“公爷您不想知道么?”
“我?呵呵。”公爷呵笑一声:“我且问你,瑾浩随我七年不离身,能耐如何?”
这话把典裕问住了:“自当见识非凡,能耐嘛......”典裕倒真没看出俞瑾浩有什么过人又让人牵挂的能耐。只是烧得一手好菜这种能耐他是喜欢,但这种能耐能让人牵挂吗,在利益权利的格局中能起到大作用吗?这不过一门生存本领而已,世上有此本领者不都还是寄人篱下。
对于典裕的反应公爷毫不意外:“那我再问你我这府邸如何?”
典裕愣了下,这话问得有些突兀,他愣了片刻方答:“公爷乃国之栋梁,府邸可算金碧辉煌,宝物奇多。”
“你动心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又问得典裕有些尴尬:“自当动心。”他知道在公爷这种慧眼识人的人眼里他是隐瞒不了什么的,遂没有扯谎,世人有几人不爱财,他也不例外,若有得横财而不遭罪恶的机会,他也自当争取。
“瑾浩于府内出入自由,淘一件宝物出去神不知鬼不觉地当掉那是轻易而举的吧?那你可曾见过他的神情有半分的动心过或发现府邸少东西跟他有关?”
细想片刻渐渐皱眉,心有波澜的典裕许久汗颜而答:“不曾见更不曾闻。”
相形之下典裕惭愧,幸亏公爷提醒,他才发觉此子心地竟如此干净,换他来就一定做不到,须知世上有多少利益可因钱财而获,他也不过俗世庸人。而他想当然的是作为个下人理应如此,是分内之事,而现在再去想,却绝非这般,因为他这才醒悟此人默默平淡随身已有七年,坚持不公财私用竟已有七年。无论俞瑾浩是隐忍七年还是根本未将金钱看在眼里,这都已经是了不得的品质了。
“那我再问你,我虽不曾许之半分权利,但他常伴吾身,这便是莫大的权势,你又可曾见过其半分仗势欺人或者因势获利,还是以之解决了什么麻烦问题?”
典裕闻话再一想却是眼睛越睁越大,他是真没去想过这方面的事,因为俞瑾浩再造次也不敢在他这个公爷亲卫的头上造次,换言之他从未将之放在眼里,也不可能放在眼里,他一个地位崇高的公爷亲卫怎么可能会去花心思去思虑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小厨子七年了为什么不做点逾越之事,这不是该有的本分吗?瑾浩本本分分,他怎有疑它?若有此想法,他不算得是吃撑了?
公爷的问话再一次击中了他的思想盲区,发觉实情的他心中已骇然而波涛汹涌,因为换任何一个人都决然做不到这般,谁还会没点私念,谁又能坚持七年之久,余瑾浩真乃奇人也,只见他再汗颜低头禀告:“也不曾见过,瑾浩至始至终安分守己,从不惹事生非,更不见其仗势获利,七年如一日,品性高洁如冰心玉壶。”如此品格,他现在才恍然大悟,此子平常的一些小错小误竟是他有意而为,不过掩人耳目,麻痹众人。
公爷笑:“那你说说,这样一个从不见财起异,又安于职守的本分得可怕之人当是一个什么人?蠢人,痴人,傻人,还是什么人?或者还是说我严苛之下,瑾浩这七年内依旧不敢有半分的异动之心?”为什么他乐意将这样一个人始终带在身边,这就是原因,厨艺只是表象,尽管其厨艺极其高超,令其欲罢不能。
问及此,典裕方才郑重拱手道:“公爷常教导学生,逐利,人之本性也,克欲,人之鲜所能也,人这一生难以清心寡欲,欲乃祸之源也,俞瑾浩本分始终如一,超越常人,又常伴公爷走南走北,见识已远超常人,而且其待人也是极其地和善,不仅是我,连同身周人无一人对其生出不满,如此看来,这当是另一项远超常人的本事,所以俞公子当是极其聪慧之人,当不亚于其他学子。”如此高赞,这是典裕七年来第一次对这样一个专职做饭的下人觉得肃然起敬。
有此反应公爷不意外,伴他七年不离身,这是他其他四十八学生都不曾有的待遇,是头猪也该有极高的涵养和见识了。只是让他遗憾的是,对方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本分得过头了,人他是带在身边了,但人根本没有太多学的意思,有敷衍他之意,始终是一个烧饭的下人,始终如一,从不逾越,这让他头疼又无奈。
如此既然不学,那人情世故必然漏洞百出,但让他纳闷的是此子像在娘胎就经历了万般人情世故似的,看似懵懂,但某些小事比他处理得还全面,比如七年来如何做到全府对之和善而无一人为恶,真是奇了怪了,这种事是鲜有人去注意的,也只有他这种精于人情世故的人才会注意到。譬如连朝夕相处的典裕都不曾将他放在眼里,被迷得团团转,更别说其他关系不近不远仅限寒暄客套的府邸之人了。
也就是公爷提醒,典裕才发觉这俞瑾浩真不是一般的和善和会做人,而一般人眼里,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本分守已的比较会说话的年轻厨子而已,普通平凡得让人挑不出毛病,谁也不会无端对其生出陷害之心,即使想陷害,也不会将之列为第一位。
思虑及此,公国又道:“况且婚配之事女方主动并无不妥,事虽蹊跷但在常理之内不足以证明什么,既然那个赵公子不肯说,而瑾浩乃聪慧之人,加上生性拘谨极少犯错,他既然有意遮掩当时不诉于我们实情,所以此刻即便将之招来问话之也不过多此一举,他的做法没有你我可钻营的漏洞,这基本就是个不为你我所知的秘密,如此你还想知道吗?还是说你想令其屈就吐真言?”说话之时国公一副笑眯眯的,却盯着他的眼睛看,眼中似有审问的深意。
“正是,不想了。”典裕低头不敢看公爷,面有惭愧,但心中却认同国公的话,他的确早去问过赵公子了,只是赵公子口风很紧,根本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再加上人有意遮掩搪塞,数月前的事他们此时方觉蹊跷,若非他“巧遇”赵公子,他跟国公还不明就里一辈子都蒙在鼓里呢。
逼供的事他也不会去做,俞瑾浩虽掌厨的地位不如他,但鲜为人知的是他另外一重的身份是国公亲收的学生,他身为亲卫恰恰知晓这等隐秘关系,这就不能对这个不似学生却是个厨子的人下手了。而即使他的另一重身份的职责在作祟,可现在他也不会这么干,尽管他的职责所在是有必要了解事情的真相。
然正这般想着,却听见龙钟老态的国公爷剧烈咳嗽,国公爷手绢稍抹,黑紫的血印已沾了绢半。
“公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