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来到洞里,没有像往常一样见到倚在石柱下的曼珠,他慌了神,四处搜寻起来。他无法说话,不然现在的他一声会声嘶力竭地大喊。
曼珠,曼珠,你在哪里,在哪里啊。
洞里遍寻不见,他跑到洞外,来来回回地寻找那抹红影,却见洞外桃花满园,遍地都是纷纷落下的桃花瓣。红粉如席。踏着这纷扬的花瓣,它们在他脚下零落成泥,辗为香尘。寻寻觅觅,他终于在一株桃花树后见到了正捂着胸口不住地喘息的她。
树枝上落下的桃花瓣洒落在她血红的衣衫上,乌黑柔顺的发上也添了些许红妆,仿若为她戴上了几支桃花簪。铺满了一地的火红长裙,像是那十里锦霞般绚烂夺目。她就那样靠在树上,空灵的眼神望着他,微微一笑,你来了。
一句话未完,血已顺着她唇角落下,落在血红的衣衫上。二者融为一体,已分不出哪里是血,哪里是衣。绝美而凄然的笑容,她望着远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却终究以一抹落寞掩了这提前落幕的戏。
他知道,她等的那个人,不会来了。血渗下的地方,开出了几朵绝美的花。那花红如血,花瓣如手掌一般张开,像是要抓住什么。有花无叶。这是他从没有见过的花,也是他见过的最美的花。
见她越来越虚弱,他慌忙拿出手中的人参,递给她。
她愣了一下,继而努力扯出一抹笑,摇摇头,“不用了……已经……没用了……银,我就要死了。”她说的很平静,仿佛死亡于她只是睡一觉而已。是啊,她一直是这样平静的,从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对他说过自己是个将死之人。她不留恋生命,不惧怕死亡。
鼻子里好像有东西一般,弄得他酸酸的。那东西却从眼眶中溢出,水一样的东西。落入唇中,还带有苦涩的咸味。他蹲下身,流着泪望着这个生命一点一点消逝的女子,对他至关重要的女子,今生唯一想要保护的女子。他想要扯开自己手腕上的布,饮下他的血,她会好起来的吧。
她却按住他的手腕,“没用的……我的伤……是深入……五脏六腑的……你的血……只是能缓解……我的痛……而已……银……我早晚……是要死的……再多的血……也没用……”
眼中掉落的水珠越来越多,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控制不了。
“你……哭了……”她虚弱地抬起手,想要擦掉他的泪,抬到一半,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这样的力气了。
他犹豫了一下,望着她苍白细长的手,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她浅笑了一下,为他擦去眼角的泪。
“我……一直……没对你……说,”她望向一旁的花,“这是……我的化身……我是……花妖……这花……叫……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曼珠和沙华。
银望向地上的花,原来这花叫曼珠沙华,跟她的名字……只是这花为何有花无叶,这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况。他颤抖着抚上那花,张扬的花瓣似是感受到了他的喜欢,更加恣意地开放。
“你……一定……奇怪……这花……没有……叶……”她重重喘息了一口气,“其实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她的面容忽然痛苦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继而,她又摇了摇头。“把我……葬在……郊外的……一所……木屋旁……然后……回家去……吧……忘了……我……”她凄然一笑,那笑美得如曼珠沙华最后的凋零。她的眸子渐渐淡了下去,“死在你……的手上……我……”她望着银,像是通过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她深爱着的人。她想要伸手,去摸一摸眼前的人,却终究敌不过命数的齿轮,手重重地掉落下去,曾经明亮的眸子再也闪现不出生命的光芒,轻轻地合上了眼皮。
那盛开的曼珠沙华,忽然一下子枯萎了。
他手中的人参掉落在地,眼泪也不再掉落。天地间,已经失去了颜色。
他没有撕心裂肺,没有嚎啕大哭,只是轻轻地为她拈去发梢的一片花瓣,然后抱起她,向着桃花深处走去。
她说,她要葬在郊外的那所小木屋旁边,不知道那里,是否有她的足迹,她的香味,她的回忆。他不知道是什么人伤了她,但他知道,她不恨他。
自己所能做的,也只有将她厚葬,连同那个心中的她。
落地生根,已经在他心中发了芽的她。
他唯一不能做的,是她说的忘了她。
已经深深扎根的芽,若要连根拨起,他会痛死的吧。
他不要。
他要永远记得她,记得那个树下对着他轻轻微笑的她,记得捂着胸口难忍疼痛却依旧美艳如花的她,记得对他冷言冷语只是为了不要他再流血的她,记得看着远方怀念着从前的她……甚至自己的唇上,还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他都要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