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很快展开翅膀融入黑夜，带着今日的胜利，以及对那冰蓝尸鬼的不详揣测，飞回它在尖屯镇的家。夏天站起身看着远处仍在忙碌的士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接连的战斗与文书让他疲倦，肿涩的眼睛有时会揉出泪水，他到现在还浑身酸痛，战斗带给他的伤痛并非流于表皮，而是深入筋骨肌肉。
和那具尸体对抗的每一次斩击都让他印象深刻，尤其是.......那古怪的冷意，寒霜般的打击，他揉着手腕，想到了菲丽汶小姐曾经施展的红黑掺杂的古怪符文，还有她的龍。
哎，不知道她现在已经自我了结了么。
夏天不愿多想，很快，有士兵大步跑来向他汇报，被咬伤的士兵中有人已经变得疯狂，夏天赶忙随士兵赶到，当他抵达地寡妇村唯一的牢狱，两名士官已经先于他赶到，他们沉默不语，神色肃重地盯着牢里。
暗红的眼睛，夏天当然无法忽略，还有变得锋锐弯曲的指甲，变化几乎肉眼可见，其他被关在旁边的士兵则跪地痛哭，向诸神祈祷，向他们的同僚哀求，他们不想死。
“有试过找出解除这个.......”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诅咒，“......瘟疫的解药吗？”
“没有用，解毒的药剂一个不落都试验了个遍，”老人家掰着手指一一细数，“我把书上能用的全用了，甚至找了个以毒攻毒的坏法子，那倒霉蛋最后也没站起来，我看还不如这瘟疫好用，起码这玩意可以让死人复活。”
这恐怕不是个好消息，老巫妪虽声名不佳，可也是这附近最精湛的医师，救下的人不计其数，否则村民绝不会容忍一个巫师在他们附近定居。
夏天斥退士兵，留下老巫妪，士官以及几名骑士，“这人到底有没有救，老巫师？”
“我还在尝试，”老人家说着，便叹息地摇摇头，“寡妇村活下来的只有几十个人，年轻人，我知道你对我抱有极大的疑虑，但目前最稳妥的方式是处理掉它，更深处的地牢已经放着六七个这样的人供我研究，再多下去，恐怕连这地牢都住不下咯。”
和这种东西共处一个世界都让我寝食难安，夏天自然不愿尸鬼---姑且没有其他能让人印象深刻的称呼---住在他旁边。
他犹豫了一下，像是征询意见一般看了眼士官，“砍掉头颅，烧掉他们，我们别无选择。希望他们的家属不会怪我。”
士官沉默不语。
老巫妪欣然赞成夏天的意见，“这不是个选择，但没有更好的做法。”
“我再看看他们.....”士官最后说道，声音有些沙哑，他坚持要由自己亲自执行这次命令。
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弥漫着尘土与尸体的腐臭，夏天还能看到被微弱光线黏住的蛛网在角落里层层编织，牢狱那狭小的空间里，粪桶散发着奇臭无比的味道。
夏天一一巡视过所有被关押的士兵，这些人和外面那群人不久前还是一齐安营扎寨，共享美酒，巡逻放哨的兄弟，他几乎一个都不认识，可他们脸上的表情他认识。
“大人，我没事，”有个年轻到让人惊讶的男孩啜泣到，他拽着铁铸的栏杆低声哀求，“我杀了六个怪物，我真的没事，我干脆利落地杀光他们，那只是擦伤，我可以以真神的名义发誓，那真的只是擦伤，”他说着说着，竟又自顾自地啜泣起来。
另一个消沉的男子躲在角落里问道，“你打算把我们怎么样？”他旁边还有一盘让人肠胃大开的热腾腾的饭菜，为这些士兵最后准备的食物，样式精致且菜量十足，至少那只烤鹅让人食指大动，可惜将死之人似乎没什么胃口。
夏天对他的话保持缄默。
这男人突然伸出手，想要透过栏杆抓住他，眼看着还差几公分，他放弃了，朝他膝盖狠狠唾了口吐沫。
他右侧牢房里的士兵只是跪在地上向七神祈祷，向真神祈福，不是为他，而是为他的妻儿，等他祈祷完，这人转过身看着夏天，声音中带着颤抖，“黑发民大人，我可以为我的孩子写封信吗？我之前没有写遗嘱。”
“理所当然，”夏天差人去备好纸笔，“如果他们问起，我会告诉她们，你死得很英勇，直至最后一刻。”
“不了，大人，”他说，“如果她们问起，请如实说给她们，”他喘着气说道，“我儿子想要成为守备队的士兵，这件事会让他打消念头。”
夏天沉重地点头，“那样也好，”让他的儿子能安然在他母亲跟前孝顺，是一件好事。
士官在黎明之前烧掉了这三人，在这之前，他们中的两人已经变得狂躁，失去理智，那位朝夏天吐吐沫的士兵最后无法忍受同伴整宿的吼叫，他恳求士官给他一个痛快，他是一名骑士，这人如此说道，死在自己剑下是一种耻辱，所以他要他人亲自动手。
老士官叹息了摇摇头，因为眼前这人是他的侄子，但他最后还是答应了年轻骑士的请求。
这人的脖子比士官想的要坚硬，第一剑的时候老人没直接斩掉他的头，看着断裂的白骨与血肉分离，这士兵后颈的半层皮连接着身体，老人的手指在抽搐，砍下第二剑后，他撇下长剑一个人走了，然后由夏天亲手给尸体浇上火油，扔入焚烧的篝火群中。
这一切干完，天已经大亮，公鸡在打鸣，清晨的第一缕晨曦将巷子照亮，远处熄灭的篝火堆只剩余烬，炉子里的尸体也已化为骨灰。
让人不省心的一天，暗暗想到，随后命人继续清扫整个寡妇村，自己则就着满身血味儿躺在木板床上大睡了一觉。
他是被勒文骑士给吵醒的，年轻的爵士大清早踹开房门，把他从睡梦中拽醒，语气急躁地朝他吼到，“明曦小姐不见了。”
夏天说到，“走了。”
“走了？”
夏天满脸不耐地推开他，“她昨晚和我说要走，去找她的娘家，拦也拦不住。”
勒文骑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怎么可能？她从没说过这茬。”
夏天斜睨着他，冷冷说道，“你和她睡一个房？”
勒文骑士脸红了，“还没有。”
“那她怎会和你说这些，”夏天打了个哈欠，“你走吧，别打扰我的清梦，骑士大人，我得养精蓄锐，以应对今天的行动。”
这话让可勒文骑士听得涨红了脸，他冷哼了一声，怒气冲冲地摔开正门径直离去。
等到太阳行进小半个天空，炙热的阳光透过窗柩爬进他的床头，他才头痛地醒来，浑身带着怎么也挥之不尽的疲倦。
昨天的厮杀至今仍影响着他，让他手指酸痛，肌肉纠结，骨头嘎吱作响，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溅血，当然，溅的是敌人的血，值得庆祝。
为此，他打开酒囊的盖儿，才想起来昨夜菲丽汶小姐已经把它一饮而尽。带着些许失落，他找了些士兵早已打好的水清洗自己昨夜残留的血块，把身上的痂皮搓了又搓，生怕遗漏什么。
他不想步上菲丽汶小姐的后尘
很快，他的副手--尖屯镇的士官过来找他。
“我们清点了昨夜失踪的士兵，”他呈上一个名单，上面记录了几个陌生的名字，还有明曦.菲丽汶。
“除开已经感染瘟疫的伤者，还有四名士兵以及圣城的两名学徒不见踪影，我让人四处搜寻也没有线索，这是个重大的损失。”
两名学徒，他接过柔软泛黄的纸卷，一排密如蝼蚁的文字被书写于其中，其中有几个名字赫然被圈出来。包括失踪的绿骑士麦罗亚，明曦.菲丽汶，以及死去的铁匠之子灰维.维水。
确认死去的人名字上有个粗黑的叉，粗略一看，这份名单上有十几个人或是失踪，或是死去，还有一人昨夜清查粪坑的时候摔断了腿，今天早上因伤口感染而高烧死去，此人的名字也被标注。
而在这些人中，有个人的名字让他倒吸了口冷气。
“艾米.施耐特，这位小公主她什么时候失踪的？”来时的名单上本没有她，她用的不过是个化名，这点不出他所料。可如果让她哥哥知道自己的妹妹在这荒山野岭失踪，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昨天她就不见了，”老士官同样头痛不已，“这女孩年轻气盛，仗着自己天赋惊人，经常忤逆她的父亲，她的性子丝毫不比脱缰的野马差，现在这失踪，说不准是她自己跑的还是被人绑走了。”
“这种事情就交给她老爹去头疼吧，”夏天决心先不予讨论她的情况，“寡妇村的状况如何？”
士官揉揉眼睛，“老巫妪说将近两百人感染，这还是不包括逃出去的那些，总之，留下的都是些腿脚不便的耄耋老人，独守孤居的寡妇和无人照看的孩子，想要重整村子对他们而言是个难题。”
“可以放消息给逃走的人么，寡妇村需要年轻人。”
士官对此不抱希望，“最好的做法是带着这些老人和孩子回到尖屯镇，或者置之不理。”
置之不理.......夏天不知道是否还有遗漏的尸鬼，不，是一定还有，可他还要前往其他亟需救援的村镇，不可能派人留守此处。
“这些老人里有想留在寡妇村吗？”他随口问道。
“老巫妪多半不会走，她的塔里有她毕生的藏书和花了几十年收集的草药罐，让她走和要了她的命没什么区别。”
这话夏天不爱听了，“只是暂时离开一下，”他说，“这些东西会安然无恙，等事态过去，一切都会恢复如初，她应该明白这点。”
中老年人瘦削的脸颊掠过一丝无奈，“你恐怕不知，我们的士兵在昨夜的清扫活动中，抢了不少人家的积蓄，他们中有三分之一的人胆大包天，在死人身上大发横财。”
和我一样胆大包天，夏天想到了昨晚自己捡起的柔软靴子，还有不算崭新却还坚固的头盔，他甚至找到一枚金龍。
“你想说，等我们走后，有人还会这么做？”
“他们还肯定会这做，老巫妪活了一百年，走过的地方比我们这辈子听过的还多，她的塔里面有很多好东西，也有很多陷阱，多半没人会打她的注意，可其他人就不一定咯。
我听说佛尔落爵士的豪邸已经空了，哦，佛尔落就是昨夜你杀死的那名骑士，他的妻子今早哭哭啼啼过来，说是有几个士兵闯入她家，把她的首饰盒偷走了，可今早有十几名士兵在她家里搜寻，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混蛋拿走了那里面的东西，总之，你别指望我们走后，这儿还能剩下什么。”
这话让夏天满心不悦，“我们率领的莫非是一群土匪，你就没想办法阻止他们？”
士官抓挠着头发，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苦恼，“我的职责是清除异鬼，大人，我没法子约束他们。”
话没说完，勒文骑士便又再度来访，他拽着一名士兵进来，急匆匆地朝他吼到，“这人在别人家里不老实，不仅拿了一对夫妻藏在酒窖的几枚金龍，还摸了那妻子的屁股，我想要把他拷起来让他归还金龍，这家伙还非得要求见你求个公道。”
夏天看了眼士兵，只见他径直跪下，一脸哭诉，“大人，这是冤枉呐，我根本没拿那两人的积蓄，最多是摸了那女人屁股，我发誓，我真没拿他们的金龍，你想想，我怎么知道他们会把钱放酒窖。”
夏天嘴角抽搐，“勒文爵士，你亲眼见他拿了金龍？还是他身上确实藏着些不属于他的东西？”
“这.......”年轻气盛的骑士随即不服输地吼道，“那夫妻看着根本不像是会撒谎，你可以去他们家看看，这人根本就是打着搜寻的名头抢劫去了”
又一个小小的麻烦，“没有证据之前我们不能轻举妄动，总之，这事交给士官大人处理，”夏天最后硬着头皮说道，“勒文爵士，你跟我来。”
年轻骑士困惑地放了手，士兵哭丧着脸跟着士官走了下去，周围只剩下他和黑发民。
“你有什么事？”他对夏天一向看不惯，自然也别想着能有好口气，反正夏天只希望他嘴巴别乱喷屎就好。
“你不是很在意我们可爱的菲丽汶小姐嚒，那就带一队去找她吧，还有其他失踪的士兵，”夏天提醒道，“有些人可能直奔尖屯镇去了，那到无关紧要，守备队的士兵会把他们揪出来，我要你去找另一些人，他们可能藏在森林深处，丘陵洞穴，总之，找到队伍里最好的侦查好手，找到这些失踪的人，哦，还有这人，”他指着艾米.施耐特说道，“重点寻一下她。”
“灰原公主，她也失踪了？”年轻骑士眼皮抖了抖，“这......”
“怎么？”
“我在学院见过她的兄弟，那位北地的王太子，”向来无所畏惧的勒文骑士少有地露出恍惚与不安，“他很宠爱这个小妹，如果她真在这里失踪......”
该死的妹控，连勒文骑士这样的人看起来都很怕他，多半他不会是个慈悲的家伙。
“你多虑了.......”夏天只得安慰道，“昨晚我救了她，她那时还好好的，你也知道，年轻女孩嘛，就像巨龍一样任性，谁知道这回她又飞到哪里去。你能找到最好，如实在没有头绪，就先放一旁，我给你两天时间。”
勒文爵士僵硬着身体应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