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这里不知多少年了!我生时天地还未开,那时混沌初分,我便孕育在其中了,后来轻青者上升为天,重浊者下沉为地,我便落在这里安了家。
初时我与万物同生同养,鹿儿围着我跑跳嬉闹,兔儿在我身下安窝;我看着他们长大,又看着他们老去,如此也不知过了多少岁月。后来不知从哪里来了个后生,他绕着我建了座寺观,从此便把我视为私有,树下嬉闹的变成了童子道人,我的果子成了他飨客送礼的佳品,从此我的身边再也没有野鹿嬉戏,我的身边再也没有兔儿安窝。
山上的景色绿了又黄,黄了又绿,白云苍狗,又不知多少年过去了。近日我忽然觉得不安,似乎有个劫难在等着我。然而我生了这些年,因为果子珍贵,俗世中并无一人与我为难,也许是我多心了,毕竟年岁大了,偶有心悸心慌也在所难免。
(1)
师父被元始天尊邀去听什么“混元道果”,四十多弟子,偏偏留下我和明月看家。都说元始天尊的弥罗宫如何如何,我早已经想去看看了,可这次又未成功,想是师父因为我二人修为尚浅,听不得高深道法吧!
外面有人敲门,想起师父曾说过,最近有他的旧相识唐僧路过,想来是这厮到了。不知明月又干嘛去了,也不去应门,哎,只得我去开门。
门外一行四人一马,问起姓名来,果然是唐僧师徒。师父曾说过,这和尚乃是金蝉子转生,看他样子倒也似个得了道的高僧,可他这几位徒弟实在不堪,什么样子的都有,看着着实渗人。按理儿道门不接待沙门僧人,可唐僧既是师父旧相识,自然与他人不同。我招待了几人进了观,又侍奉他们茶水。那和尚倒是个有礼貌的,和我客客气气的说话,他的徒弟却一个个的粗鲁无知。
最能耍嘴的就是和尚的大徒弟,只因看了我寺观门上的对联就说我师父吹牛。看他样子,分明是个马猴成精,他哪里晓得“长生不老神仙府,与天同寿道人家”这副对子是天帝御赐的,又怎能知道我师父袖里乾坤的本领!我也懒得与他分辨。和尚问起我师所在,我便如实答了。谁知猴子听了便骂我吹牛,又说他曾在天上做官,怎地不知弥罗宫有谁能讲道法。我听了来气,这厮言语无礼,又辱及道门,就要和他动手。幸得他那师父是个晓事的,把猴子痛骂一顿,又吩咐他们三人去做饭放马,这才免了一场争斗。
明月也回来了,我想起师父曾经交待过命我二人侍奉和尚两枚"人参果“的事儿,便约了明月去摘果飨客。谁知那和尚愚不可及,不知此物神妙,竟然以为是婴儿,推三阻四的说什么也不肯吃,又絮絮叨叨地编排我们吃人。我俩个来气,便拿走自食。这却中了我二人的意,这果子几千年方熟一回,向来轮不到我们这些小徒吃用,我与明月未得随师父去听”混元道果“,却得了两枚”人参果“,这不是造化吗!
谁知道他的徒弟们都是手脚不干净的,听见“人参果”的事儿,就偷了金击子去摘果。这帮无知的夯货,他们哪知道仙果神妙,是个沾土既入的秉性,被那猴子拿金击子乱打,也不知损失了多少仙果。
本来我道家讲究清静无为,本就懒得理会这些沙门中人。偏偏他们又不是个安生的,做饭弄马,将观里弄得乌烟瘴气不说,如今又偷了“人参果”吃,这叫我二人如何不恼?谁知那猴子是个阴狠的,被我二人骂的恼了,竟然幻形去后园将树推倒,待我二人知道时,那树早已经倾頽于尘埃之间。这还了得?慢说这树乃是天地生成的难得之物,就算普通树木,他若打得倒了也和拆我庄观没甚区别!如此欺人太甚,简直不可理喻。
怎奈我二人手段低微,只得将他师徒四人骗在房内锁起来,谁知又困不得他们,被他们逃了出去。我二人又中了猴子的妖法,睡得死死的,连他们什么时候逃出的都不知道。幸得师父从弥罗宫回转,救醒我二人,这才知晓此事。
我二人和师父说起经过,直气得泪流满面,平白在家被和尚打劫欺负,这是什么话来!
好在师父是个有能耐的,眨眼之间就追上了他师徒四人,施展“袖里乾坤”的手段将他们捉了回来。那和尚想来也觉得惭愧,被师父绑在殿柱上,臊眉耷眼的只知埋怨徒弟。
如今我见这和尚就来气,徒弟再坏,还不是师父教的不好?平日里干嘛去了?现在才想起埋怨来,出了事就叫徒弟背锅,做师父的一点担当也没有,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呸!
(2)
西行路难,忍饥挨饿,风餐露宿,又有诸多妖魔鬼怪,好在有我三人保着师父,不然他这块肥肉估计走不出十里就得被妖怪摄走吧!
大师兄蹦蹦跳跳的在前面引路,也不管我和悟净背负多重,从来不肯替一会儿。虽然老猪我和悟净有一膀子力气,挑着担子背着行李也不算如何难过,可俗话说“远道无轻载”,我俩日日如此,总也有烦累的时候。悟净是个逆来顺受之人,从来不曾埋怨这些。无奈只得由我强出头,可是和猴子说两句,他便摆出大师兄的架子来骂我,师父听见了也不肯与我撑腰,装聋作哑的任其发威。
有时候我在心底里暗想,师父是不是有些怕大师兄呢?毕竟猴子当年连玉帝也敢惹上一惹,连如来也敢骂上一骂,他这肉体凡胎的,如何敢深管悟空?更何况菩萨骗得大师兄戴了“紧箍”,师父每每用“紧箍咒”威胁师兄,以师兄宁折不弯的性子不恨他才怪呢!
因此我看师父总是有些纵容师兄的。也难怪,驱除妖魔还得看他的时候多,毕竟他人头熟,路子广,有摆不平的难缠家伙,这厮或者去请观音,或者去请其他菩萨,总是有能说动的。其实要真论起本事来,我固然不服他,就连悟净也未必肯服;就算论起人头路子来,他这野生的“弼马温”如何比得过我“天蓬元帅”?但他是大师兄,素又来爱张扬,那便由着他去好了。我也懒得做出头鸟,稳扎稳打的保着和尚取经,这才是第一要务。至于悟净,他更是个与世无争的,有人拦在上面,他自然更加不肯出头。因此和尚每每认为我二人偷懒,他已经先入为主了,认为猴子虽然难管,但总是个勤快的。和尚有眼无珠,和他辩驳不得,这时除了翻白眼还能干什么呢!
猴子被骄纵的无法无天,果然,在五庄观就惹出事来。
事情挺大,但不复杂,无非是偷了人家果子,又推倒了一颗古树,只是那树有些来历,惹得镇元大仙发飙,他将我等反复捉拿进去尽行羞辱,和尚哪受过这样的罪,委屈得直掉眼泪。还好镇元大仙知道和尚是如来亲点的,又是旧日相识,也不十分为难他,只叫猴子把果树恢复了就好。这猴子果然门路通达,从观音那里求来甘泉,竟然真的将果树医活。
按理说此事办成这样也算不错了,镇元大仙宽厚待人,我们互相别过就可以了。谁知镇元大仙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和猴子结拜起来!猴子惹了祸,不但未受责罚,又认了一门阔亲,这上哪里说理去?
如今细细想来,恐怕这个镇元大仙也是个势利的,否则他怎地不来和我结拜?怎地不去和悟净结拜?还不是知道我二人在天上门路不广?若我是如来的亲传,悟净是王母的干儿,看他和谁结拜?哎!人啊,成了神仙也逃不脱人情势利四个字,我算看得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