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不知怎的,那位姓林的公子便暂时在家里住下了,似乎说是贪恋清河的美景,家中又无什么要紧的事情,便不舍得这么快离开,何寻借此邀他小住,他便也欣然同意了。
不过这一切对于小何衣没什么影响,反倒因为来了客人,她能躲开何寻的时间便一下子多了许多,也不用再去每日问早了,她十分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清闲。
这一日,天正微雨,小何衣还是按捺不住想出去玩的心,便趁三青不注意偷偷溜出了阁楼,按她这几日的观察,凡是微雨天气,何寻都会同那客人观雨品茗,这正好成全了她。
她特地寻了离茗心院最远的一处地方,这个地方她也很少来,不过这里有一个秋千,年岁似乎很久了,反正她从小便看着这秋千,虽然她只来过几次。
这个院子里种了许许多多的杏花,小小的院子,却被这满满的杏花堆的十分好看。小何衣坐在秋千上,双手握住绳子,小腿一摇一晃的摆动着,她仰起头,对着满树欲开的花出神,她觉得这花真好看啊,她觉得微雨的天十分的美,唉,她遗憾没有早一点发现这里的独特。
“很美对吧。”
小何衣抬起头,正对着一张倒过来的人脸,她吓的一下子站起,而后忙转过身仔仔细细打量着来人,哦,原是那客人。
小何衣瞧着他,他穿着一件墨青的衣服,头发半束,以一个淡绿色的玉冠盘发,那日因为有何寻在,她没敢仔细瞧他,今日仔仔细细的看了,小何衣便觉得很是心惊,因为这个人,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且先不说这个,单凭这动人心魄的美,也足够让小何衣好好的记住他了。虽然她觉得何寻比他好看,但大抵不是何寻那张看着就烦的脸。
“嗯,很美。”小何衣不知自己是在感叹,还是在回答他。
她又老老实实的坐回了秋千,他便站在她身后,她懒的去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以及何寻会在哪里,她只是想安安静静的坐着,顺便想想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可是,杏树不耐水涝,雨过地面形成积水后,便很容易烂根。”
小何衣慢慢晃动着秋千,问道:“所以你想告诉我什么?”
身后的人笑道:“所以小丫头你也不能淋雨,否则你兄长会心疼的。”
听到此处,小何衣不免露出了一丝笑容,浅浅的,甜甜的。
“你们看起来很是亲密。”
“那是自然,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那人轻轻推起了秋千,又问道:“唯一?”
小何衣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毫不在意道:“据说,我们的父母外出时不幸遇见了山匪,双双遇害了。”
小何衣感觉那人的手明显抖了一下。
“不好意思啊丫头,我不该问的。”
小何衣觉得无所谓,大抵是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感情很是淡薄,所以不觉得有什么,反正何寻这么多年来一直把她照顾的很好,好到很多时候她都快忘记了这样一件事情,其实,何寻也还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罢了。
“你说这杏花什么时候才能开?”
小何衣朝着身后的人问道,墨青的衣服随风浮动,和浅黄色的小衣偶尔缠绵。
“你想什么时候,就可以是什么时候。”
她疑惑的望着他,似乎觉得他在哄她。
“那就此时此刻吧。”
她颇为挑衅的看着他,他的身后,满是欲放未放的花。
他温柔的笑了笑,轻轻抚上她的头,除了何寻外无人敢这样对她,她却意外的不觉得反感。
“那丫头你闭上眼睛,只需一会。”
她听话的闭上眼睛,心里却是满满的怀疑。
“以前有一个姑娘,也喜欢在微雨时分望着杏花,常常一坐就是一天,她最爱杏花漫天飞舞的样子。”
小何衣闭着眼睛问道:“她是谁?”
那人没有回答她,而是慢慢松开了捂住她眼睛的手,他的手冰冰凉凉的,就跟何寻的手一样。而后,小何衣便见到了此生都难忘的一副景象。
满树的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放,一朵朵微微含红的苞慢慢变白变大,一朵一朵绽放在高高的枝头,一阵又一阵淡淡的香气冲进她的鼻腔,呼吸间似都带了一股子沁人的香,雨亦缠人,花亦醉人,花雨交融,让人身心颤动。
小何衣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奇幻的一切,他却只是微微一笑,而后一挥手,雨便停了,满树的花似得到了命令,褪去了所有的红,一朵接一朵脱离了枝头,一瞬间便化作漫天飞花。
她忽然想起这样一句话:握一掌年华,生一树繁花。
可是这时间她握不住,漫天飞舞的花,她也握不住。
“我这是在做梦吗?”
她惊奇的看着他,他摇摇头,又一次轻轻抚上她的头。
“你分得清现实和梦境吗?”
小何衣疑惑的看着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复问道:“你是愿意沉睡在美好的梦里,还是愿意清醒的活在残忍的现实里?”
小何衣更疑惑了,她委屈的撇撇嘴道:“难道现实非得残忍吗,我觉得我现在的生活就很好,虽然何寻老是罚我抄书,可我也已经习惯了,我还有很多话本子没看呐,还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没试过呐。”
他从后面绕过来,半跪在她面前,轻轻拉住她肉乎乎的小手,而后用一种不似跟孩童对话的语重心长慢慢的说道:“梦里虽好,可终究有清醒的一天,所以小何衣呀,答应我一件事情好吗?”
她疑惑的望着他,一双圆溜溜的眼里满是不解。
“答应我,不管梦里梦外如何,你都要每天开心。”
她不知怎的,忽然很想笑,她的每一天都很开心啊,何须什么答不答应,但是看他这么认真的模样,小何衣却有些不忍笑他。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露出一个可爱的小手指,她还未表明是什么意思,他却似已猜到了她的想法,于是他便很自然的露出小指,大指钩着小指,然后指尖轻轻的碰在了一起。
“你知道人最像杏花的是哪一点吗?”
小何衣望着这个蹲下来方才和她一样高的人笑问道:“哪一点?”
他转过头看着背后的杏花,又转过头望着她。
“花落时,它会褪去身上的红,只带着一身干干净净的白回归大地,人去亦如花落。”
“也是干干净净?”
“不,是什么都不能带去,最后只能碾入尘土,消散于天地。”
小何衣蹬了蹬小脚,指着漫天飘舞的杏花道:“可是来年还是会有杏花开满枝头啊。”
他慢慢站起来,微风微雨衬着他微微飘动的发,他还是在笑着,却笑的有些勉强,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慢慢朝坐着的小何衣伸去,在碰到头的一瞬间却停住了,转又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却再也不会是熟悉的那朵了,哪怕看起来一模一样。”
小何衣仰起头,笑望着他道:“可我还是会喜欢。”
他明显一楞,然后仔仔细细的瞧着秋千上的人,继而真诚的笑道:“我也是。”
小何衣觉得,她有点喜欢这个人了,虽然没有及对何寻的千分之一喜欢。
而后不知怎的,小院里起了浓浓的雾,一点点的将她拥入吞没,那位客人也不见了,满树的花也落了,虽然最后她也看不见落了一地的花。
莫非是梦?
她疑惑的环顾四周,只见了一片惨白,待了一会,远处方才慢悠悠走来一人,雨停了,风停了,雾却越来越浓。
那人慢慢走近,然后停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而后一直不肯特别靠近,雾色的身影遮遮掩掩,不肯现身,小何衣知道,这大概是一场梦了,毕竟飞花实在太假了,她怎么可能那样轻易被骗呐,所以,眼前的人也是假的,她一点也不惧怕。
“你不过是梦中人罢了,为何还要遮遮掩掩。”小何衣不屑的指着那人影道。
“姑娘说笑了,既是姑娘的梦,我不现身,自是姑娘不愿意见我了。”
小何衣疑惑,她不过一个孩子,如何担的起姑娘二字,她觉得那个人不仅无趣,还极没有眼见力。
“那你上前来,我倒要瞧瞧你是何方神圣。”
那人听到此,不觉间轻声一笑,小何衣分不清楚他是在嘲笑还是如何。
“姑娘,来不及了。”
“为何?”
那人似又略微歉疚的笑了一笑,“时间到了。”
小何衣猛然睁开眼睛,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抬眼间,正巧见了三青在关小窗,她透过小窗向外望去,正见了窗外细雨纷纷。
雨?
她忙起身,往那个小院子奔去,世上当真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她不觉间,心跳已然加快。
可踏进那院子,她便有些失望了,因为她忽然想起了这院子着过火,一院的杏树早就没了,转而代之的,依旧是看烦闷了的迎春。她朝那秋千走去,试探性的摸了摸木板,表情却由平静一下子转为惊讶,咦!她惊的缩回了小手,怪哉!那木板竟带了丝丝温热。她是一路小跑过来的,衣服也薄了些,所以一双手冻的凉凉的,也许正因如此,那木板上不宜察觉的温热竟被她一下子感受出来,她又惊又喜,一屁股又坐在秋千上,她想赶快把这件事情讲给何寻听。
正这么想着,旁边慢慢悠悠走来了一人,小何衣又惊又怕,如果是那来客,她真要心惊一把了。
她往回一瞧,而后失望的撇撇嘴。
来人既不是那人,也不是何寻,而是拿着油纸伞抱着衣服的三青。
三青一脸不悦的为她披上了衣服,然后静静打着伞靠在她身后,小何衣叹一口气,讨好的拉住三青的手将她拉来挤坐在一起,然后细细的为三青讲了那个梦,谁知三青听完后,不仅没有消掉她冒雨偷跑出来的闷气,反而更加不高兴了。不高兴到了什么地步呢,小何衣这辈子从来没见过她这副样子,似谁也哄不了似的,比何寻难搞。
后来,还是在她指天指地发誓再也不冒雨出来后,三青的脸色才好了一点,而后便急急的拉着小何衣要走,小何衣觉得,大概是三青不喜欢这个地方吧。
临到那扇入院必经的小红门时,小何衣又不舍的回头望了望,她想着,来年一定要在这里种上许多杏花,不为别的,她只是觉得这个院子里就该种些杏花。
这一年,小何衣七岁,小小一团,单纯可爱。
单纯,本不是一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