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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临别前夕

工地上。

王浩宇等到花儿都谢了,终于,大胡子包工头夹着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蹲在马路牙子抽烟的王浩宇立马迎了上去。

正值午饭时间。

辛苦一上午的工人们,三五成群,端着饭盒或蹲或坐,吃着不算丰盛却很可口的饭菜,拉着家长里短,聊着天南地北的同时,好奇地打量着不远处的包工头和前来讨要工资的王浩宇。

“诶,大黄,宇娃子不干了?”说话的工人叫老张,夹起一大片略焦的回锅肉,一骨碌塞进嘴里,嚼得嘎吱作响,

“听宇娃子刚才说,他要去读啥子书了,可以,可以,有前途!”大黄嘿嘿地笑了起来。

“这年头,读书顶个球用,想当年我也是初中毕业,交不起学费,跑去外面打工……”老张满不在乎咽下了回锅肉,“哪里有票子实在!”

“老张头,不懂莫瞎说,读书无用,卖苦力嘛?娃娃不读书,以后出来个个都是文盲,社会就全乱套了!”大黄充满鄙视地瞥了老张一眼,随即转头去看不远处正和包工头讨钱的王浩宇,“不过宇娃子年纪小,这次又是不干了提前结工资,这个钱,怕不好要啊!”

“一张,两张,三张……九张……”

这边,大胡子包工头吧嗒完最后一口烟,美滋滋地吐出烟雾。烟雾缠上了浓密的胡子,经久不散。顺手弹飞了烟蒂,在尘埃滚滚空中划过一道迷人的弧线,“啪哒”,掉落在地。

“拿起爬!省着点儿花!”包工头把一小叠钞票往王浩宇的手中一拍,飞溅的口水花子喷了王浩宇一脸,十分不耐烦地对着王浩宇下达逐客令。

王浩宇十分无语地擦了擦脸上的口水花子,接过这一小叠钞票,掂了掂分量,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手指摩挲几下,点起了钞票。

“头儿,不对啊,我这个月明明是14天,100一天,这里只有900,那500块不见了!”王浩宇很是奇怪的问道。

“那5天是押金!你这不开腔不出气,来了不上班,就告诉我一句你要去读书,说走就走,谁来补偿老子的损失!你走了,老子还得再去找一个,耽误工期,这个责任你付得起吗!”包工头的大胡子一阵抖动,“行了行了,赶紧滚,你的钱,结清了!”

包工头喷完,转身就走。

留下王浩宇脸上写满的怒火,以及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捏着钞票的手,不自觉握紧,本身就很旧的钞票,变了形。

许久,王浩宇抬头,再次看了一眼呆了快两个月的工地,转身,离开这里,不再回头。

留下不远处,那些曾经的工友们,唏嘘不已。

……

小吃一条街,老张餐馆旁边的小商店。

王浩宇掏出兜里皱巴巴的一张二十块递给商店老板,接过一包“致青春”香烟和5块钱,拆开包装,抽出一根,点燃,深吸一口,

这是每次发了工资后,王浩宇仅有的奢侈。

淡淡的薄荷香夹裹着一口浊气从肺里呼出。

夹着烟,斜靠在电线杆子旁,看着蓝色的烟气徐徐上升,王浩宇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根烟很快燃尽。

丢掉烟蒂,正准备点上第二根,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粗糙的,带着一丝水渍的手,轻轻拿过还未来得及点燃的香烟,重新插入烟盒。

“抽烟对身体不好。”将烟盒子揣进王浩宇的兜里,随手掉王浩宇裤子上的灰尘,“心情不好呀?”

“只结到900,老妈,对不起……”王浩宇从兜里掏出钱包,将全部的钞票扯了出来,递向刘静,随即抹了抹眼睛,脑袋转向一边,不再说话。刘静笑笑,并不接话,身为过来人,怎么会不清楚儿子的讨薪过程发生了什么。

接过那皱叠皱巴巴变了形的钞票,小心翼翼地,一张一张抚平,叠好后放入上衣口袋。

“想好没有?是继续去找下一份工作吗?”老妈理了理儿子凌乱的头发,轻轻的问道,“妈晓得你不想去读那个大学,不然你如果不想,我们就不去,好不好?”

“妈,我很清楚,我不想去打工,我还是想读书……可是……我不是不想去,我怕是骗人的,万一是贩卖器官的邪恶组织呢……”王浩宇郁闷地将心底话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妈。

“妈问过了,整个小区只有我们收到了这封通知书,虽然他们都没听说过哪儿有什么花都学院,但你张阿姨曾经听说有很多私立学校是不对外招生的,万一这个学校就是不对外招生的类型呢?只有我们一家收到了这封入学通知书,本身这也是一种缘分,与其在工地下苦力,不如赌一赌,如果真的是正规学校,那再好不过,你们年轻人不是有句话叫,‘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嘛!’哪怕是骗子我们也不怕,到时候妈叫上刘姨他们陪你一起去,如果那个啥子学院巴士真有问题,咱就不去了,先给骗子拖下来,吊树上打,我和你刘姨轮流打,打完浸猪笼,浸了猪笼下油锅,还要报警让警察叔叔给他抓去关他个一年半载,气死他!”

“哈哈哈哈妈你太万恶了……”

单车变摩托!还要吊着打,浸猪笼!

王浩宇听到后面的时候一个没忍住,嘎地笑了出来。

骗子遇到老妈这种腹黑哦不睿智的家长也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谁家教训骗子要一言不合浸猪笼下油锅的?不过,王浩宇也从老妈那些充满爱意的话里,或多或少有了一些想法。

这次,他下注,选择相信那封脑.残入学通知书是真的。

只不过一想起入学通知书上,最后那几句智商欠费令人蛋疼到窒息的注意事项,王浩宇的脑袋,又开始疼了起来。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王浩宇离开的日子。

朱奇峰出奇地睡了好觉,整整一两天,每天精神都很不错。

奇怪,怎么感觉以前睡觉没睡好似的,自己的睡眠质量好像一直很不错呀,不咋做梦,一觉大天亮。甩甩脑袋,不再去想这种无厘头的问题,王浩宇翻出了读书那会儿的双肩背包。

两个月不见,难免有了一丝陌生。

根据通知书上所言,课本这些重死人的玩意儿应该是不需要准备的。收拾了一些自己常用的小玩意儿,一股脑塞进书包。

来到衣柜,装上了几件换洗的衣物,掂了掂书包,差不多快装满了。回头望向自己的小房间。

装修很简单,很温馨的感觉,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个相框,照片里存放着一对小情侣,相拥比心,幸福甜蜜。

王浩宇的心,没由来地一痛。

这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是王浩宇的一块流血的疤,王浩宇再也不愿被揭开第二次。索性将相框收好,装进床头柜。

将关于这段爱情的一切,彻底埋藏在脑海的最深处。

做完这一切,王浩宇打起了精神,背上书包,来到客厅,正巧看到老妈正兴奋地将一口烫猪毛用的那种大锅,连推带攘,连拉带拽地塞进一个胖得令人发指的旅行袋中。

旅行袋仿佛一个即将被食物撑爆炸的肚皮一般哀嚎不止,整个口袋摇摇欲坠,看上去随时面临崩盘的可能。

“老妈,你,你你是要准备搬家吗?”王浩宇目瞪口呆呆若木鸡地看着那口猪毛大锅一点一点地挤进口袋,嘴角一阵抽搐,颤颤巍巍地指着那一袋“大肚皮”问道。

“浩浩,这都是为你准备的,这口锅嘛是我怕你住校找吃的不方便,”老妈终于艰难地将这口大锅“强推”进了那袋“大肚皮”,拍了拍手,“你看你老妈我想得周到吧。”

一个小时后,王浩宇哭笑不得地拖着一口跟他差不多结实的大肚皮,随着老妈来到了位于东区郊外的一个招呼站站台。

看了看时间,离8点的约定时间仅剩10分钟。

“你刘姨还在路上呢!从西区赶过来,半个小时就够啦!”老妈示意王浩宇不要着急。

“等刘姨来,学院巴士早走了吧……”王浩宇心里嘀咕。

不过这都只剩十分钟了,一般学校的校车都是提前抵达站台,这学院巴士不知怎么回事,开过的公交车都几十辆了,连学院巴士的影子也没见着。

王浩宇很担心,但也只能留意着每一辆大巴车的车牌和标志,生怕错过每一辆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表上的分针指向了7点59分。

看着黄昏远去,夜幕即将笼罩大地,朱奇峰本来充满希望的双眼,黯淡了下来。

王浩宇放弃了。

“妈,我们走吧。”王浩宇说完这句话,便伸手去拿旅行袋。

儿子的变化刘静看在眼里,从一开始的满心期待,慢慢磨掉耐心,以致坐立不安,到最后的失去希望,心不由得一痛,伸手,抱住了王浩宇的肩膀。

“没事儿,浩浩,我们回家,妈妈在,不难过,要知道……我的天!浩浩你看你看!!”刘静突然狂喜地,语无伦次地用手指向了不远处。

王浩宇正纳闷儿呢,老妈说话怎么突然前后不搭调呢,回头一瞧,这不瞧还好,一瞧之后。

卧槽!这是什么?!

临近夜晚的站台本来漆黑一片,除了朱奇峰母子俩便空无一物,然而此时,漆黑的道路上,如梦似幻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夜晚。

一辆巨大无比的,像是上个世纪90年代的,气派得无以复加的黑色复古大巴车缓缓驶来,强光褪去,大巴车的车牌赫然印着六个大字:

花都学院巴士。

几十秒后,稳稳地停在了目瞪口呆的母子面前。

这几十秒,度秒如年。

鬼使神差的,王浩宇看了看表,借助光芒,手表的秒针正好摆在了“12”上面。

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咔咔咔……”车门开了。

车门打开的瞬间,一截扶梯伴随一阵烟雾涌出门口,在灯光的照射下,漫天飞舞,甚是好看。

扶梯着陆的时候发出“咔嗒”一声,扶梯的上方出现了一个人影。

姨,这烟挺好闻的,王浩宇吸溜了下鼻子,一点也不刺激,反而有种提神的感觉。

烟雾散去,一位头戴礼帽,身着西方皇家服饰的外国老人出现在面前。

母子二人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位老年绅士,只见他右手握住帽檐中央将帽子取下,左手下垂,上身前倾约十五度,两眼注视着一脸懵比的母子二人,施了一个典型的英国皇室贵族礼。

然后。

没然后了。

然后就不动了。

母子二人二脸懵比地相互对视一眼,这是啥情况啊我的哥?

总不能让人家一直鞠躬吧!刘静戳了戳呆若木鸡的儿子。

王浩宇吃痛,转头,看到老妈比划了一下,指了指老人。

“你,你好,好!”王浩宇试探性的打了个招呼,无奈语气结巴,这个招呼打的实在不人不鬼。

刘静气结,暗骂儿子没出息,没见过世面,这个渣渣小场面就怂了,看来还是得自己亲自出马。

清了清嗓子:

“帅哥,请问你是骗子吗?!”

王浩宇脑袋“轰”的一下,无语地看着老妈,转过头去,不忍直视。

刘静似乎发现了这样问不太妥当,皱眉想了一下,旋即眼前一亮:

“帅锅,你吃了吗?!”

王浩宇眼前一黑。

你吃了吗?

吃了吗?

了吗?

吗?

王浩宇仰天栽倒,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骗子?老人一愕,旋即明白了什么似的,也不恼,微笑地看着面前的母子二人逗比组合,老人动了。

油光铮亮的手工皮鞋踏入了扶梯的台阶,缓步下行,来到母子逗比二人组面前。

“新同学,你好,我是花都学院执行理事长查理。”自称查理的老人用流利到不可思议的地道汉语普通话做了一个简略的自我介绍,同时也向着旁边的刘静微微鞠躬,“新同学的母亲,美丽的女士,幸会。”

刘静长这么大还没咋跟外国佬正面接触过呢,笑呵呵地直点头。

至于骗子……

啥时候骗个普通人搞这么大阵仗?!

“你好你好查老头,我是王浩宇,请问你是来接我去学校的吗?”王浩宇一个鹞子翻身,若无其事地拍拍屁股上的灰,笑嘻嘻地明知故问。

这孩子可真是有趣……

“浩浩,没错,我是来接你回家的。未来时光,花都学院就是你第二个家,不过在此之前,出于流程,还请你出示一下入学通知书。”

查理接过这封羊皮卷轴,打开,眼睛微不可查地在红宝石上停留了一下。

装作不经意地将通知书还给了王浩宇

查理笑眯眯地注视着逗比状态的王浩宇在那比划着什么,蓝色的双眼无比深邃。

“可是我这行李……”王浩宇话还没说完,车身的侧面打了开来。

不见查理如何使劲,一只手便提着一人高的旅行袋放入了侧面车身,王浩宇和刘静一愣一愣地看着车门徐徐下降,直到车身复平整。

我擦,牛比,看这老头斯斯文文的,这力气可真大……

“这位美丽的母亲,你是否愿意与我们一同到校?”查理没事儿人似的转头看向刘静,询问道。

“啊那个查理先生,请问学院到底在什么地方,班车明天有没有车次呀?”刘静自然是想一同前往学院,为儿子办理入学手续的。

“班车一个月,只此一班,并且,只有班车才可抵达学院,至于学院……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眼前这位母亲脸色微变,回头看了看儿子,眼里写满了担忧。

“亲爱的女士不必担忧,学院将每月月底规定为法定假期,您每个月都可与浩浩团聚。”查理温和的笑着,看着眼前的孩子开心地抱住了同样喜上眉梢的母亲。

许久。

刘静放开了王浩宇。

轻抚儿子凌乱的头发,转过身,对着查理,诚恳地说道:

“查理先生,浩浩生性顽皮,但秉性善良,如有冒犯还请先生担待,这一路上还请先生多为照顾。”说完,便要鞠躬。

一双大手扶住了刘静的手臂。

“一切,交给我。”查理的话语简短,字里行间却透露着令人心安的毋庸置疑。

“妈,查老头不像骗子,我们相信他吧。”王浩宇对着老妈小声嘀咕。

“浩浩,先生是个很善良的人,不得无礼。不用担心妈,你就安安心心地去,到了学校之后好好读书,你妈我呢就努力挣钱,等攒够了钱,妈给你盖个楼房,讨个媳妇!”刘静兴奋地说道,“再生一堆大胖小子!”

王浩宇一脸黑线……

几分钟后。

查理温和地看着母子俩说完,向刘静点点头,转身,示意王浩宇可以出发了。

王浩宇依依不舍地挥手,和老妈告别。

转身,登上阶梯。

查理回到驾驶室。

“哧……”随着引擎的启动,巴士发出了好听的轰鸣声。

透过窗,王浩宇看向站台上的老妈,心底默默发誓。

“我会回来的。”

学院之旅,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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