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希从额尔古纳回来不久,队里新分来了一对大学生,也是两口子,男的叫佟江,女的叫石海英,但是他们的家按在了马场场部,没在四队。
老希和佟江很快成了知己,他们在工作中的想法总是不谋而合,只是佟江温婉,老希耿直,两个人正好互补。
一个下雨的夜晚,老希和佟江正在家里喝酒,商量着向上面申请照相器材的事情,三河马建档是需要拍照片的。还有就是觉得最近的形式有点异样,让他们看不清今后国家路线的走向。
“希老师,我们又来了。佟老师也在啊。”队里的几个年轻人嘻嘻哈哈地挤进了屋。
“吃饭了吗?”秀木问。
几个人没人说话。
“一看就是没吃,秀木赶紧拿几双筷子。”
秀木做饭通常做的多,因经常有人突然袭击就来蹭饭了。特别是没成家的从外地来的年轻人,老希对他们格外关照,经常把他们叫到家里来吃饭,以至于我姥姥总是抱怨供应的粮食不够吃。可是今天的人有点太多了,没办法我姥姥又开始现和面干擀起了面条。
“希老师,上次你说过要给我们讲小说听,我们还都记得呢。”队里的化验员,也是秀木的徒弟刘若兰甩着辫子说。
老希是说过这话,那是因为看见队里的年轻人每天晚上没事干,男青年们还经常喝酒闹事,所以想着怎么才能让队里的年轻人有健康的业余生活,就想到了给他们讲讲自己上学时看过的一些名著。
那个年代喜欢讲书的人通常是讲《三国演义》,《水浒传》,再开放一点会讲《红楼梦》。而老希给大家讲的第一本书是爱尔兰女作家艾捷尔.丽莲.伏尼契的《牛虻》。
这一讲不要紧,让队里的年轻人的精神世界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让他们的心灵走入了一个崭新的领域。他们听入迷了,每天晚上都会来,有时白天看到老希没事也缠着他讲,后来其他队的有文化的年轻人也开始陆续来听,他们通常是下班后骑着马走很远,听完后再连夜赶回去,风雨无阻,有时老希出差或去草地不在家,他们会扑空,那也毫无怨言。
吃完面条,老希开讲了。
“一个炎热的夜晚,亚瑟坐在比萨神学院的图书馆里......“
老希天生有讲演天赋,他讲述时会把听众带入到书中的氛围里,还会把自己对书的理解加到语气当中,让大家完全跟着他的情绪走。我最佩服的是老希的记忆力,他能把他读过的书生动地从头到尾都讲下来。我读过的好些小说都是事先听老希讲过的,有时读下来会觉得书写的完全没有老希讲的精彩。
“他在十字架前跪了下来......”老希语气深沉。
“希老师,你让我守着的那匹母马快生了。”老希正讲在兴头上,王权推门而入。
老希赶紧吩咐去找孙兽医,他和其他人匆忙地往马厩跑,秀木也跟了出来。
对于老希来说这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
在经过老希细致反复地筛选,他最看好的一对种公马和基础母马经过人工授精的方式,受孕成功。即将临产。
孙兽医赶来时胎马的头已经露了出来,秀木赶紧给老希和孙兽医消毒,带手套,之后再给自己消毒。
几个人相互配合着,一匹堪称三河马之最完美的小公马115 号诞生了。三河马的分号通常双号是母马,单号是公马。看到马上能站立起来的这匹小马驹,老希忘情地攥着拳头喊道:“太棒了!”这匹马从毛色到外形都达到了三河马的极致。
后来有苏联专家来考察看到115 号,不由得竖起大拇指,赞叹不已。
怕产后出问题,老希在马厩守了一夜。
115号的出生使三河马在今后的选育工作中有了更可靠的依据,可以说是三河马确立品系的一个标杆。这让老希更有信心让三河马成为我们国家自己的优良马种。这匹马的照片至今还挂在额尔古纳市的三河马博物馆里。
老希在办公室了抽着烟喝着茶,老希被五一的那条大孩儿烟熏陶的已经开始抽烟了。
“老希,鄂温克旗的那达慕大会快开了,听说你有裁判员证书,我推荐你去当裁判员了。”刘队长对着老希说。
“净瞎扯,我那是篮球裁判员证书,那达慕大会除了赛马就是摔跤,我哪懂。”老希一只脚担在桌子上说。老希在不工作的时候给人的印象,特别是给领导的印象是不拘小节,粗粗拉拉的,可是一投入工作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严肃认真到让人生畏,这也是他带的学生们对他的评价。
“你小子把脚给我放下来。”刘队长其实是很惯着老希的,他是一个正直又爱才的队长。
“赛马?我不能当裁判可以参加赛马呀。”老希突发奇想。
“嗯,有道理,可是赛马人家草地牧民可比咱们厉害,人家那马参赛前是经过训练的。”
“队长,咱有莎莉呀,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见过比莎莉快的马呢。”
这几天老希每天骑着莎莉满草甸子撒欢。
那达慕大会的赛场上,老希骑着莎莉站在起跑线上。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赛马,却依然信心十足。无论什么时候,老希只要站在赛场上就信心百倍。
发令枪响的时候老希故意停着没动,看台上有人说:“这小子还以为自己在农学院的赛场上呢,又开始得瑟了。”
待其他参赛的马跑出两百米后老希一磕马肚子,一声口哨,莎莉“嗖”地窜了出去。五分钟后,莎莉已经占了绝对优势。这场比赛莎莉毫无悬念地拿了冠军。这让老希找到了上大学时驰骋赛场的感觉,老希意犹未尽。
“你小子不得瑟能死?”有人从后面给了老希一脚,老希一回头,我的天呀,是老扎。
“你小子也来了,咋不早来找我。”
“我就是想看看你咋在赛场上得瑟。”
“你过得咋样,听说乌兰也来了,分到盟设计院了?我这一天瞎忙,也没时间去看看她。”
“秀木也好吧,我是真想你们。”
时隔五年,两个昔日的死党又见面了。
一醉方休......
1966年,对于中国来说,是一个里程碑的年代。对于老希的人生也是一个里程碑。
秀木又一次怀孕了,他们商定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这是最后一个,但是老希坚信,这次一定是个女孩。
夏末的太阳晒在一队的麦场上,大家都在扬麦子。一队是农业队,刚分来了几个知青和工人们一起干活,刚来的知青让一队的工人们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几个工人有意把麦子往知青身上扬,知青们刚刚离开家,各个心情沉重,看到他们故意挑衅,几个男知青不干了,过来就和工人们吵了起来,愈演愈烈,直至动手。四个男知青对二十几个工人,寡不敌众,眼看着自己人被欺负,来自齐齐哈尔的知青方虎拿出了刀子冲着一个工人就捅了过去。事情闹大了。
公安人员到场直接把四个男知青带走了。
老希骑着莎莉来到了场部,他是来提交购买照相器材的申请报告的。推开场长办公室的门,吴场长不在,又去了贺书记的办公室,也没人。他坐在书记的椅子上,给自己沏了一杯茶,他来场长书记的办公室从来都不拿自己当外人。
这时他听到了旁边会议室的谈话。
“拿刀子捅人,行为太恶劣了,我直接给这四个人关监狱了。”
“不太好吧,毕竟是知青,是响应党的号召来到了我们这里。”吴场长的声音
“不送监狱不行,我们队的工人们要是闹起事来,那事情就搞大了。”这像是一队的队长,一个复转军人。
继续听下去,老希明白了个大概。平时在自己的队里老希是最护着年轻人的,老希觉得年轻人的可塑性强,只要好好引导,个个都会成为对国家有用的人,他更喜欢有知识,求上进的青年。
老希那爱打抱不平的劲儿又上来了,直接推开会议室的门就进去了。贺书记和吴场长都在。
“这老希,又不敲门就进来了,我们这正谈事呢,你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吴场长生气地说。
老希没搭吴场长的茬,看了一眼在座的两个穿警服的人问:“你们是公安局的?”
“对,你有什么事?”其中一个年纪大一点的看着老希。
“你们也算是执法人员,怎么能知法犯法。”
“你怎么说话呢。”年轻警察不干了。
“我怎么说话,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有什么权力把他们关进监狱?首先你们的法律程序就不对,你们移交检察院了吗?经过法院判决了吗?这些程序都没走你们就敢直接把人关进监狱?再说,二十几个人打四个人,别说是刀子了,就是手里有手榴弹我也得扔,我不能等死吧,这在法律上叫正当防卫,知道吗?再说两伙人打架,要抓一起抓。”
“你小子哪来的?”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和我哪来的有关系吗?你们最多是给个拘留,走法律程序,不然知青们联合起来告你们,一告一个准。”
听了老希的话,半天没人吱声。其实贺书记和吴场长心里都是偏向知情的,毕竟这是场里接收的第一批知青,刚来就出事,这和上面也不好交代。听老希这么一说,贺书记直接说:“你们回去严格按照法律程序办,我们会配合的。”
老希这一出手也算是给书记场长解了围,他的买照相器材的报告直接批了。
老希没回家,直接去了鄂温克旗公安局,那里有他的好朋友黑虎,他和黑虎认识也是源于一次打抱不平,黑虎也是一个刚直不阿的人,两个人彼此欣赏对方的性格,最后成了朋友。
“你最好想办法帮帮这几个知青。”
“和你啥关系?”
“不认识。”
“我就猜到了和你没啥关系,你这打抱不平的毛病啥时候能改?”
“少废话,你就说你帮不帮吧,不帮我找别人。”
“那你找别人吧。”
说归说,黑虎还是尽最大努力帮助了这几个知青。几个知青出来后特意跑到老希家致谢,还买了罐头,老希没收。等知青们走了老希对秀木说:“这几个小子也不会买东西,也不说买我老婆爱吃的杨梅罐头。”
“哼,杨梅罐头你也不会收。”秀木斜眼看着他说。
老希不知道,他的这一举动得罪了一队的几个工人,后来他为此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进入秋天,队里各家开始和泥抹墙。春天抹房顶,秋天抹墙皮,这是四队人每年每家必做的两件大事。春天抹房顶防雨,秋天抹墙皮防寒。通常是队里的人齐心协力,大伙一起干完一家再干下一家,每到这时是队里的人们彼此沟通感情的最佳时机,因为大家每天聚在一起,男人们干活,女人们做饭,大家嘻嘻哈哈,老爷们儿们和老娘们儿们互相逗着闷子打情骂俏。当然他们也分人,对秀木那是没人敢开玩笑的,都非常尊重。
轮到抹老希家的墙皮时,老希不在家,和佟江去哈尔滨买照相器材去了,我姥姥给大家蒸了两锅四笼馒头。当时他们都愿意给老希家抹墙皮,因为可以吃上白面馒头,其他工人家庭根据级别不同,国家只供给百分之十五到四十五的细粮不等,所以白面是要省着吃的。
等把大家都送走了,秀木才想起来要吃一点东西,发现,馒头一个都没剩。秀木累的有点腰疼,躺在炕上看着报纸。她觉得最近的报纸她真是看不懂了。
半夜,老希的敲门声把秀木惊醒了。
“你咋这么晚回来?”
“没什么,就是挤不上车,最后好容易挤上了这趟车。”
老希的脸色有点不对。
“你没事吧,怎么脸色这么难看?”秀木担心地问。
“没事,就是累了,睡吧。”
秀木一夜未眠,她知道老希一定有事瞒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