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房一眼看去比我的小多了,家具都不全,但只要有的,都很精美。
十色水琉璃,舞女金雕盏,镶金丝画屏,赤玉制桌椅等等,各个是我从未见过但足矣知晓其贵重的物件,显得坐在我对面的“灵”更加有威慑且很是嚣张,令我不禁颔首掩眸。
“地上有花么?”
恶霸俨然道。
“没……”
我勉强嗫嚅着,不停在袖子底下扣手指,只因回想那日骂他被他听后欲想把我头拧下来的可怖样子。
顿时觉得,就连方才所憋出的那声“没”都有些突兀了,这回倒像我成犯了事的小娃娃。
“哎呦喂,上尊,瞧你把这小灵吓得都不敢说话了。”
听这声音是从我斜前方而来,乃一青年嗓音,可怎么听都有些那凡界皇宫里太监说话的调调儿,不好好吐字,非得把声音拉得长且细。
我微侧过身子,带有好奇凭声而去,想见识下这人是否连张像亦如太监那样妖气。
可我看过后,却有些失望。
原来这天上并没有什么掉肉的人。
就见这男子发丝垂若悬瀑,既没有束冠亦没有插簪柔顺地散落在肩,眉眼含笑,嘴角轻抿,一习烟紫色长袍逍遥地坠在地面,形成了个异色湖泊。
其实我并不在意他是谁,毕竟在这房内的灵连同大大小小的侍从,除去祁梓期便没有认识的人了,再多一个,又有何区别,我亦无甚在意,无敢在意。
“那日街上……”纠结再三,我还是决定先发制人,虽此刻我都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小女不曾想……”
“景朔战君你先下去。”那人并未理会我,仅是沉声向祁梓期说道。
“是。”祁梓期拱手,若有所思看我一眼,微行一礼径步走出房门。
我不明白恶霸为什么要让祁梓期出去,他到底要给我说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常言官家女子丰韵娉婷,聪明淑女,可本尊瞧见你这怎么与他们所说不大一样啊?”那人略有狐疑似口气道。
这话说的的确很是见不得人,没错,这样调侃良家美女的话好真不能在自己手下面前说,影响伟岸形象。
如此看来,此人记仇功夫的确了得,今后怕是再难与其合作了。
“我爹虽在朝中为官,可我却不曾当过小姐……”我默然道。
“无怪乎如此。”他撇了撇杯中还在冒气的茶叶,轻抿了一口又道,“说吧,和景朔战君什么关系?”
他方才就是面对祁梓期叫的“景朔战君”,想来祁梓期又名景朔,可这“战君”又是什么,哪有人给自己孩子取名“战君”的?
“你身子扭什么,为何不答我问题?”
“他是我朋友,是你您的下属,不是您让他过来与我交易什么宝贝,还欲答应我三个……”
其实他语气也还算温柔的,但不知怎么地,由他口中所出句句不能细细品味,正所谓“可远听而不可品其焉”,否则就会像我这般无用,只能胆怯应声。
还有,你眼睛不好使吗?我这哪里是扭,分明是抖!
“哦?我几时让他与你谈生意,本尊再缺什么也不至于从个刚从下界死掉的人讨东西。”
他将手里的茶杯放下到木几上,脸上依然云淡风清。
闻他此言,我顿时哑掉,原地化身丈二和尚,有些摸不着头脑。
“行了,想你也憋不出什么。”那人对身边的人微微侧头,示意给我端把椅子。
我往后退了两步,忽觉膝盖有些僵硬,随后一屁股压到旁边人给我端来的椅子上,“多谢。”
“罢了,你还是出去罢,本尊没什么要问的了。”
“是,那小女便不多叨扰了。”
无奈横他一眼,明知道这是故意在整我,可还是像只乖巧的小猫,尽量不让自己的脚步发出声音走向门外。
最后,我将身子向后转,倒退两步出了门槛,掩门而去。
虽说我亦可径直走出房门再转身掩门的,可终究还是想仔细瞧瞧他的脸,以方便接下来的日子隔老远认出他,随后寻另道而行。
他半躺在床,一胳膊支撑着上半身,一胳膊手握白玉樽,搭在左腿曲起的膝盖上,尽管如此依然掩盖不了身形原本的欣长高挑,松青色的长袍垂在地面,直至那紫衣男子脚下,墨发半髻在脑后,留几缕于前,衬的薄唇朱红,眉若芒剑,眼如星海,一滴翰墨说巧不巧滴在他的鼻梁间。
见他陡然与我四目相对,我吓了一跳,立刻垂下眼帘,转身而去。
从那之后,我想,此次与这恶霸见面应是我这小雨滴后半生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了,因为,再次之后我发现了个大秘密。
翌日卯时,我被早钟一声巨响叫醒。
尚有朦胧,躺在床上见自己身上无半点星光,正要起身行衣,却听得隔壁传来女子声响,
“原先月老仙人距逝如今也已两百些年了,今日天帝命重封仙位,邀请各路仙家前去月楼赴宴,尊可去?”
“继月老位乃天界重事,若本尊不去,未免太过例外,影响风气,再者以往仙家受封加冕需得一长辈亲自授予,论这小娃的长辈如今却仅留了那一个不会来的人,恐怕到时本尊还得亲自帮他。”
这番话我窥探到了三条信息——
一是我知道了如今天界月老死了百年了,今日要重封一个。
二,重封的这位月老看来是个小娃娃。
第三条,也就是我最震撼的,恶霸他竟然是“只”仙,而且还是只可称长辈的仙,想来比我祖宗活的还长!
仙啊,多么神奇的存在,原本只有在书本上零零散散接触到过,孰曾想我也会有一天真真在在亲自遇见,天啊!我这几天都经历了什么?!
若在做梦未免这梦也太真太长了些罢!
如此罗列之前细节,难怪他们都会法术,难怪他们衣着另类,难怪可以带我去找我娘,难怪梦朝屿老板娘看祁梓期的眼神都不一样,仙的手下,怕身份亦是堪比铄金。今后我又怎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地去找梓期呢?
“忆芸芸已亡矣,顾守不尽留连。”
“追思思莫待急,重入氲氤梦里。”
采墨楼是聚灵都的诗画楼,迁客骚人多云集于此。
听那里人说,这里每日来此足过上千人,多半来欣赏陶冶情操心性,还有些前世的世家人或者有“墨水”的文人过来对诗作画。
若得楼主赏识,可延期雨落时长,甚至可免雨落,虽不得成仙,但可长住聚灵都,免受转世苦楚呢,且作画作诗分文不收。
这论舞技唱技我自然满满自信,可从小这吟诗作画嘛,就不是那么得心应手了,常常是夫子口中的“冥顽不灵”之徒。
故这采墨楼我也就简单坐坐即可。
“孰来再对?”一身穿灰白长襦的年轻男子拿着刚刚对好的诗站于一楼大殿中央,朝着四方围观群众说道。
“姑娘,去试试吗?”
“我就算了罢,瞧他已对过六人题的诗了,我怎么能对过呢。”
“我来!”
一声过后,场内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三层楼的目光都转到了我们这里,只见玉薇一个纵身,从三楼翻到一楼说道:
“小女玉薇,贸然近来,还望公子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