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凛凛,怒吼连连。
看完倭人的自相残杀,李胤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二十人!”厩户咬牙切齿道,“我们可以走了吧?”
“走吧!”李胤挥挥手。笑容却愈发诡异。
厩户迟疑道:“你……为什么盯着我笑?”
李胤摇头说:“杀戮蒙蔽了你的双眼。暴戾充满了你的心田。我现在没什么能和你说的。”
厩户低下头,挥挥手。二十个武士簇拥着他向码头走去。
“将主,船只已经探查完毕!上面没有危险……我们还是无法判断,他有多少帮手。”
厩户听完手下禀报,微微点头道:“看不见的威胁,才能给对手造成最大的压力!那个人……好手段啊!”说罢,示意武士们登船。自己却转身向李胤走去。
“决定留下了?”李胤微笑道。
厩户摇头道:“走之前,我想和你谈谈。”
“喔?”李胤好奇地问,“你不怕再生变故?”
厩户解除身上的武器,脱下铠甲后,向李胤深施一礼。
李胤哈哈大笑,将长刀插在泥地中。向不远处的帐篷招手。
一个妇人捧着毯子和茶几,施施而来。在两人中间布置完毕后,又有一个小女孩端上茶水。
诸事完毕,李胤发现皇后正站在不远处。于是,恭敬地请她和厩户一起落座。
“你……早就知道我会和你谈话?”厩户不可置信的问道。
“清水一杯,请娘娘和厩户兄莫要嫌弃。只怪王鹤那厮,准备的茶叶太差!”李胤微笑道,“厩户兄,你可曾向娘娘介绍过自己?”
厩户整理衣袍,向沈皇后拜倒。然后,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
看到沈皇后迷惑的眼神,李胤笑着解释道:“娘娘,他说的是,自己名叫厩户。是飞鸟国的王子。他的父亲是用明天皇次子,母亲是钦明天皇之女,穴穗部间人皇女。”
沈皇后点点头,示意厩户起身。红唇微张,从容问道:“既贵为王子,又为何不尊礼仪,行此有悖国体之事?”
听完李胤的翻译,厩户面红耳赤。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李胤对沈皇后笑道:“娘娘莫怪。飞鸟国地处扶桑,虽号称日出之国,有天皇。但对我华夏而言,地域不过州郡,人口亦不过数十万。未受圣人教化,尚处蒙昧之境。”
厩户抬起头,用生硬的汉话说道:“我国天皇,身份尊崇!文教武备,皆成体系。”
“靠!你会说汉话,还要我翻译?”李胤不满道,“你们岛国除了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之外。天皇有何作用?究竟是谁施政?是天皇的号令管用?还是部族首领的话管用?”
厩户一怔,又听李胤说:“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沈皇后微笑道:“为政者应以礼教治国兴邦。民不教,不开化。为政者只能忙于征伐尔。”
李胤又道:“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说罢,与沈皇后相视而笑。
厩户讪讪道:“《论语》我也读过。只是晦涩难懂……”
李胤称赞道:“你既然有心学习圣人之言,就已经比贵国其他人好不少!为何不求访名师,精研学问呢?”
厩户不甘心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武力是没有用的?”
“武力当然有用!军队是国家的战争机器。但是,战争也要分正义和非正义两种。治理国家,不能靠战争。而是依靠政策、法律、教育。所有的制度,不能随着统治者的变化而变化。应该有延续性!只有国富民强,政治清明,才算有道之国。可令天下臣服!这时候,军队只是国家的安全保障,是一种威慑力量。你对武力的认知,似乎把个人的武勇和国家的威慑搞混淆了!”
李胤的话,让厩户和沈皇后同时愣住了。虽然,他的理论中依稀可见儒家道义。但对国家、政治和军队的见解,却是更进一步。
“军队只是威慑力量?那如何做到统一?如何做到消灭不臣?”厩户讷讷道。
李胤潇洒笑道:“统一和征服,当然要依靠军队。但是,拥有了疆域和子民后,难道还要依靠军队吗?民以食为天!这里的食,指的是什么?”
“当然是粮食!”厩户立刻回答道。
“你以为吃饱肚子就是统治者的功绩了?”李胤轻蔑地说,“食物从哪里来?从土地、河流、丛林和海洋里来!只有因地制宜,对国家资源合理分配,让百姓的生存得到保障,才算解决‘食’的问题!不仅如此,国家还应该致力于改善交通、水利、能源、教育、医疗。让百姓不仅得到衣食富足,精神领域也要得到满足和提升。这样的统治者才算是好的统治者!”
沈皇后和厩户同时陷入沉思……
突然,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一派胡言!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帝以威德治天下,臣民应侍君如父母。何来如此多要求!”
三人循声望去,却是随侍沈皇后的青年。
“叔达,不可造次!”沈皇后出言制止道,“小先生所言,颇有深意。若皇上外修武备,内修德政。使我大陈文武皆强。北朝岂敢来犯?”
“叔达?陈叔达?”李胤心中一凛。作为南陈皇室中最有前途的一员,竟然是眼前这个轻狂的青年。他苦笑道:“义阳王,以为当朝陛下如何?”
三人都是一愣,陈叔达和厩户同时问道:“你怎知我(他)是义阳王?”
李胤调侃道:“能在皇后娘娘面前无礼,又被唤作‘叔达’。不是义阳王,又能是谁?”
“当今圣上自然英明神武!文治武功莫不圣明!”陈叔达闻言,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于是双手作揖道。
“文治武功?”李胤摇头道:“陛下武功较之武帝如何?登基以后,除了几次大赦天下和减免赋税外,可还有建树?你所谓的文治,可是诗词歌赋?”
陈叔达语风一滞,低声说道:“武功自然比不上武帝。文治……陛下的文采,自古以来鲜有人企及……”
李胤大笑道:“为君者,不以政事为重。却醉心于文章诗词,可谓不务正业!近小人,远贤臣,社稷危矣!”
沈皇后面露凄然之色,端起茶盏浅浅而饮。陈叔达却依然不依不饶道:“大胆竖子,竟敢口出狂言!汝不畏天威乎?”
“拉倒吧!”李胤不耐烦地说,“为君者,不修边事。致使千里之疆,天险形同虚设!跳梁小丑,皆能入我境内烧杀抢掠!为夫者,保护不了妻子。为君者,保护不了子民。何谈英明神武、文治武功?”
陈叔达额头青筋暴露,却无从反驳。又听李胤说道:“陛下所谓的文采风流,可有忧国忧民的情怀?一首《后庭花》,于天下文人耳中,犹如亡国之音耳!这种伤春悲秋的诗,也能叫诗?”
陈叔达暴怒道:“你……你……你敢诋毁圣上?《玉树后庭花》这般优美之作,你也敢……”
“敢轻视是吧?”李胤接口道,“靡靡之音,亡国之调。陛下还需借酒作之。在下不才,却能信手拈来。你可听好了!”
李胤清清嗓子,心中暗暗回想一下小凤姐的曲调,然后唱到:“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李胤的唱功,是经过无数次应酬锤炼出来的。KTV中,老中青三代歌曲无有不知,无有不会。他一直认为:中国历史上三个文采最佳的皇帝,陈叔宝、李煜和宋徽宗,明显是投错胎了。若是没有生在帝王家,必然不会比李白、杜甫差到哪里去!如今,他恶趣味泛滥。拿李煜的《虞美人》和陈叔宝的《后庭花》作比较,嘲讽之意昭然若揭!
陈叔达如遭雷击!沈皇后眼中隐有泪光流转。厩户则懵懂不知所谓。
众人沉默良久,才听沈皇后徐徐问道:“小先生大才!不知尊姓大名?师从何人?哪里人士?”
李胤躬身道:“小的姓李名胤。中土人士。自幼同父母追随师祖,游历海外。师门祖训,原本是每十六年回归中土一次。若遇明君,辅佐之。若无明君,则继续游历。小的年幼无知,听闻中土轶事,心里向往。整日里央求父母归国,却不知已坏师门规矩。师祖溺爱小子,遣父母送我回来。不料遭遇风暴。父母将唯一的木板交给我。他们却葬身大海……”
沈皇后轻轻叹道:“父母之爱,以生命养子女!你小小年纪,见识不凡,手段亦是不凡。想必师祖定是出自名门。若有机会,本后定前往拜访,聆听教诲!”
微微一顿,沈皇后又对陈叔达说道:“叔达,你皇兄的作为,你又不是不知?平日里,你也是素有微辞。何苦无理取闹?岂不知忠言逆耳乎?”
久不作声的厩户,突然开口道:“我好像明白李兄的意思了!但是,具体怎么做,又不得要领。还望李兄指点!”
“罢刀兵,寻名师!不过……飞鸟荒僻。你还是应该来中土求学。”李胤答到。
厩户顿首。又道:“若日后我国强盛,天皇欲征讨中土,李兄该如何自处?”
李胤毫不犹豫答到:“犯我华夏者,虽远必诛!南陈北隋,皆是华夏子民,同气连枝!若是伤我同胞,我定跨海灭国!”
厩户笑道:“李兄豪情,厩户倾佩!今日之事,容后再报!以汝之火还汝,以汝之义报汝!”
李胤闻言,大感失望,却拱手道:“你要怎么做,我管不了。记住我说的话!我非常不愿意看到奈良燃起熊熊烈火!”
厩户哈哈大笑道:“谨受教!”
说罢,端起茶水一饮而尽。转身向海船走去。行到中途,又回头说:“李兄,可否赠歌与我?”
李胤起身,高声唱道:“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