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初秋夜渐长,清风习习重凄凉。
暑气渐消,入夜之后凉风习习。神枫境域,南,詹步洲上大楚国境内,南边一个名叫暨阳的小镇上,此刻半夜三更,却是灯火通明,人声嘈杂,似有人家喜宴未散。
小镇有两家大户绅士,一家姓沈,沈家老爷子名叫沈三千,本是放牛的出身,早年家境颇为贫苦,十三岁那年去了镇子里的绸缎铺给人家打工做学徒。后来一直勤勤恳恳在那家绸缎铺做了二十年,绸缎铺老板姓许,徐老爷子膝下无子,唯有一女,长得貌美如花,十里八乡都是有名。
徐老爷子见沈三千为人忠厚老实,二十多年相处下来深知为人秉性如何,遂,临终之前将不小的家业还有自己的女儿托付于深三千。这沈三千倒是也不负徐老爷子的期望,二人婚后夫妻和睦,且育有一女,名叫沈明珠。接管沈家后事业也是一帆风顺,一次机缘巧合,皇帝大寿,欲采置办一批江南绸缎。
朝廷下来采购人员到了江南才发现,各地绸缎价格上涨居高不下,一时预算不够,恐难定期完成任务。此物又是皇帝指定要的,完不成任务,丢了官帽是小,就怕皇帝盛怒之下,自己脑袋也怕是难保,一个个当真是急的焦头烂额。
原来皇帝下令采购绸缎之事不知何人走漏了风声,江南的这些绸缎商纷纷提前大肆采购哄抬物价,想凭此事大赚一笔。
就在朝廷的这些办事官员无可奈何之际,沈三千找上了门,以低于市场价一成的价钱,将大量上好的绸缎出售给了他们。
那些官员大喜,不仅解了燃眉之急,还以更低的预算完成了此次采办任务,这次任务算是圆满完成,回去之后必然能令皇帝龙颜大悦,说不得自己还能凭此加官进爵。
深三千也由此结识了一帮朝廷官员,自此更是财运亨通,数年积累的财富已是数量惊人,人们不再叫他的名字,而是改称沈半城。
而另一大户姓张,家主名叫张益,是个外来户。无人知其从何处而来,十多年前就来到小镇。花了大价钱将,小镇周边田地统统买了下来,后又出钱雇人种地贩粮。在这个人们以食为天的世界里,粮食可谓至关重要的货物。
张家就此成了暨阳镇不折不扣的大地主,张益这个外来户也被小镇上的人们称呼为张半山。
张益有一子,名叫张肖,从小机灵聪慧,十四五岁已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他的诗词文采更是远近闻名,所有人都觉得,他若等来年开春,去得京城赶考必能高中。可年前一次骑马出城游玩,不慎摔了马,摔坏了脑子,人变得有些痴呆。张半成为人乐善好施,平日里人缘不错。对此,小镇不少乡亲为他感到可惜。
张家和沈家是小镇的大户人家,两家平日关系也很好。不过貌似沈家的千金沈明珠与张家公子张肖虽经常能见着,且两人皆是郎才女貌,却擦不出半点爱情的火花。虽两家长辈都有意撮合,但两人都对彼此没有这方面的意思,更似兄妹之情。
不过事情却不知为何有了转机,这年初夏,张家派人给沈家下了聘礼,而沈家千金沈明珠也是一反常态,竟然答应了下来。
这让所有人都觉得稀奇不已,都是想不通这沈家千金是如何考量,张家公子没摔坏脑子前可谓前途一片光明,加上两家都是小镇的大户人家,正所谓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可那会都没同意这门婚事,怎么人家摔坏了脑子却又同意了呢,这好端端的要嫁给一个傻子。
其实这事外人不知,结亲的两家人却是都清楚其中缘由。
一日沈家主母徐婉玉带着女儿沈明珠来到了暨阳镇三里地外的姬墩山太清寺上香求福。午间用膳之后母女二人便分散参观太清寺,不过时至未时,徐婉玉见女儿迟迟不归,心下焦急,派随从四下找寻。
太清寺不大,不稍片刻,就有来人告知徐婉玉人在寺中后院找到了,不过要请她过去做主。徐婉玉虽觉奇怪,既然人已找到,何不直接带回。不过见来禀之人言行古怪,便知或许有什么事不便声张,他便跟着随从来到了后院一间小屋内。
见得里面情景,当即大惊失色,气怒之下竟然几欲昏厥。
只见自己女儿沈明珠,衣衫不整,双手死死拽着几块被撕烂的衣服遮挡身上的春光,整个人缩在屋内的角落之中瑟瑟发抖,显是受惊过度的模样。
而一旁站着的正是那痴傻模样的张肖,只见他也是衣衫不整,手中拿着的正是他身上脱下来的外衣。看到来人也不惊慌,几次要将手中衣物递给沈明珠,却几次都被她情绪激动的挥手推开。
徐婉玉强自镇定下来,吩咐几个丫鬟给自己女儿找来了衣物,好一番整理后,便将人待会沈府,并撂下一句话来:“今日之事,若我在外面听得半点疯言疯语,在场几位应该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在场的老妈子丫鬟随从一干人等都知道今日所见所闻关乎徐家千金的名声,自然不敢有半点外露,徐家势大,又与官府有勾结,若此时外传,惹怒了沈家,怕是自己这等平民百姓会有无妄之灾。
众人自然对此时守口如瓶,尽都闭口不提。
随后她有让随从将张肖控制带回沈府,另派了在场的一人去了张府送信告知今日事情的原委。
日入,只见得张家一行人,带着临时凑齐的聘礼匆匆来到了沈家提亲。
第二天,两家毫无征兆的四处派发请帖,张、沈两家的婚事定在了初秋。小镇以及小镇之外的一些有名的乡绅都接到了这份请帖,所邀之人尽都是非富即贵,众人皆是感到好奇,纷纷猜测其中缘故,却无一人道出个所以然。
张府内,结婚当日,一小厮拿了一酒壶摇摇晃晃欲上茅房。入秋后夜间的寒风吹的他打了个激灵,原本醉意醺醺,经冷风一吹,有了片刻清醒,嘴里不干不净的嘀咕了两句。今天是自己少爷大喜之日,本不该有此粗言秽语,不过却也是随口之言,实则没半点恶意。
就在此时,一道红色身影从他面前一闪而过,小厮一惊,开始以为是自己吃醉了酒眼花,待他强压醉意定目再看,待他看清楚眼前情景立马吓得浑身一激灵,身上酒气顿时去了大半。
原来方才那一道红色人影正是穿着新郎礼服的张肖,片刻功夫的时间,只见自己的少爷此刻正要翻墙而出。
大婚之日新郎这是要做什么,不会是想逃婚吧!那小厮大惊之下一手甩掉了手中的酒壶,冲过去就要去拽刚翻上墙的张肖的衣角。奈何张肖刚好一个翻身出了墙,他虽一把拽住,但哪吃得住一个成人的重量,衣角撕裂,眼睁睁的看着手中的红色绸缎,满脸惊恐。
张、沈两家是小镇的大户,喜宴来客也都是非富即贵,场面隆重浩大。是以一直进行到了半夜,还未散去。
张益和沈三千此刻也是笑脸相迎,陪着众多来客开怀畅饮,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
不多时,就有一名府中小厮跑来,附耳对张益言语,只见他脸色骤变,一瞬间却又恢复如常,对着众人举杯敬酒,说了一些感谢诸位捧场之类的客套话。脸色不动声色,坐下的时候一个微不可察的动作,小厮领命退下。
在场诸人也都是一方富贵权势之人,隐隐察觉出了不对,但也都不知其中缘由。深三千也察觉出不对,正要暗中询问,这时候他沈府的一小厮也跑来,同样是附耳低语一番。
神三千得知其中原委,心中气愤却也是不动声色,脸色依旧带笑,与张益对视一眼。两人哈哈哈大笑,像是要掩盖什么,又似趁着大笑,实则发泄心中的怒气。
沈三千说道:“张老弟,沈某敬你一杯,今日过后我们两家就是亲家,小女自幼娇惯,没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委屈,以后做了你张家儿媳还望老弟你多多照顾。”
张益说道:“老哥大可放心,明珠这丫头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一直视她如同自己亲生女儿,今日咱两家结了亲家,日后若我那不孝子敢负了明珠那丫头,我定饶不了他,无论如何也要给老哥一个交代。”
沈三千点了点头,两人脸上笑容不变,说了声“请”各自饮尽杯中酒。
席间众人也是一个个成了精的人物,总觉得两人对话似有暗语,但也听不出个所以然。
“沈老弟,张老弟,是否出了什么事?”说话之人名叫陆雄峰,话中虽是关怀之意,可眼眸中有一丝精光闪过。
江南之地多江河,素来有鱼米之乡的美称。所以南人乘船,北人乘马。这里主要运输工具自然也就是船,而陆雄峰则是管理着暨阳镇附近大部分漕运,也是小镇上的一家大户。
张益自然不可能当众说出自己儿子逃婚的真相,笑着对其摆手道:“陆老哥多虑了,来,今日张某有幸能有陆兄捧场,应该敬老哥一杯。”说着举杯,两人笑着相视一眼把酒饮尽。
张益这话有点岔开话题的嫌疑,席间众人哪能听不出来,心中皆是暗自奇怪,这大婚之日,他们张、沈两家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过此刻也不会砸了张家的面子,人家不想说,他们自然也不便追问,随后也是纷纷起身各自敬酒。
此刻张府中,一间被布置极为喜庆的屋子里,少女头上的红盖头已经悄然滑落到了床边,美丽娇艳的俏脸上,终于止不住眼泪的决堤,两道泪痕很快划过她的脸庞。璀璨动人的明眸似有绝望的神色,只是倔强的双手十指死死的掐住床上的被子,使得她脸上的神色至始至终保持着平静。
少女正是沈明珠,那一日太清寺中发生的事她自然比所有人都清楚,对她欲行不轨之事的人并非张肖,而是另有其人,可是她却没有向任何人解释,有些话说出来定然让自己清白毁于一旦。当时为了自己的清白,选择牺牲了他。
其实,直到今日她仍对张肖心中保有愧疚。发呆之际又想起年幼懂事起,就经常跟在那少年身后亲昵的称呼少年“张哥哥”,自己就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而他的张哥哥从小就特别疼她,似乎真把自己当成了亲妹妹一样,处处维护她。
她知道张肖逃婚的消息,是从那从小伺候她的老妈子那得知的。她心中甚是绝望,为何你要逃跑?难道连你也嫌弃玉儿了吗。少女惨然一笑,难道这世上男人尽是薄情寡义之流。
“站住,不要再跑了”。一群人举着火把声嘶力竭的朝着前方身穿新郎礼服的少年喊着,他们追来此地已有一个多时辰,体力早已不支。但见前方看似瘦弱的少年,却似乎有用不完的体力,对他们们的喊话不问不顾低头狂奔,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
说到底张肖也只是一介凡人血肉之躯,又不是超人,被追了一个时辰其实早已体力不支,但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找准机会逃了出来,哪能就这样被抓回去。如果今天跑不掉,那以后恐怕再没机会了。
一年前不知为何他竟然来到了这个神奇的世界,前世的名字如今早已记忆模糊,如今他只知道自己叫张肖,前世种种宛若一场梦境,是以他之前一年的时间中浑浑噩噩,分不清今世与前世,犹如周公梦蝶。
当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身处这个世界,花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慢慢接受,但依旧只能装傻,他对这个世界实在太陌生,他知道自己不是张肖,他怕自己面对熟悉他的张益夫妇对自己起疑心,他不想过早暴露。
期间他也尝试了很多次机会想要逃跑,不过都没有成功,每次被找到都让自己心惊肉跳,生怕被人怀疑,不过好在这只是他自己做贼心虚,对于他的行为并没有让张府任何人对他产生怀疑。
上一次他想要逃跑的时候,刚好是自己这个世界的娘亲吴宝茹带他去太清寺烧香祈福。中午用膳之际,他伺机游荡到了太清寺后院,想从后门逃跑。不了太清寺后院只有一座单独的院落,他由不甘心,扭手扭脚的走进院落,却听得院内屋里有动静。
忍不住心中好奇,他趴在窗外观瞧,竟撞见一对男女在此幽会。一开始两人还是搂搂抱抱,你侬我侬的,不料后来那男子竟然不安分起来,欲对女子行苟且之事。毕竟张肖已不是之前的那个张肖,在他之前的那个世界,这种事实在正常不过。
可那女子似乎对此不依,坚决不肯,好一番劝说也无用,那男子有些不耐烦的开始用强。
这一下张肖不能忍了,在他意识中,如果两人你情我愿,那是无可厚非,可若要用强的,那就是违背妇女意志的行为,那可是犯罪啊。
见屋里情况紧急,张肖毫不犹豫的冲了进去。那男子见关键时刻竟有人闯了进来,顿时大惊失色,拿起衣服,便夺门而出。
张肖见他跑的干净利落,就不用暴露自己,依旧装傻。
“姐姐,姐姐,不穿衣服羞羞,肖儿的衣服给姐姐穿。”说着便把自己外衣脱了给那女子,他也是好心。熟料那女子见到他后神情呆滞,随后便是埋头大哭情绪激动,几次给她衣服都被她给扔了。
很快就有人找到这边,误把自己当成了淫贼,他记得自己的身份是个傻子,所以傻子是不会辩驳的,后来他被人带到了沈府,最后张家找上门来,两家人得出的结论竟然是要自己娶了那个女子。
今日大婚可谓他逃跑的最佳时机,所有家丁随从都喝醉,当是张府守卫最为松懈的时候。加上大婚之日,自然无人再去盯着他,只待得半夜三更,入了洞房,周围人散去或返回宴席。没有比这时候更好的机会了,张肖心中激动,暗自下定了决心。
此刻已经付之行动的张肖顾不得身后追来的众人,只是一门心思的想要逃跑。江南之地本就少马,更何况他专挑路基松软之地,马匹也不易在这里发挥出奔跑优势。
双方又拉锯了一刻钟的功夫,只听得身后带头一人似乎用尽所剩不多的力气喊道:“停”这声音像是对身后众人发号施令,张肖依旧奔跑,丝毫不敢停留。
“少爷,先休息一会,我们跑不动了。”身后有人气喘吁吁的对张肖喊道。
张肖将信将疑的回头瞥了一眼,果然见拿一行人都四仰八叉的躺地上已经累得不行。他没有放松警惕,脚步放缓不再奔跑只是他没有停下,处于步行状态。
“李管家,你就回去吧,今日我是去意已决,绝不会跟你回去的。”张肖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
“不行啊少爷,今日你若不跟我们回去,那麻烦可就大了去了,张家和沈家的脸面到时往哪搁啊,小祖宗,你这是要捅破天了啊。”带头的李管家气喘吁吁的回应道。
对于李管家所言,张肖全然不会放在心上,他本就不是原来的那个张肖,对于张家和沈家的脸面,根本就觉得与自己全然没有半点关系。
他趁这机会四处勘察,寻找有利地形,做最后的突破。他知道,如果一直被这样尾随,那是绝对逃不掉的。只要后续增援的追兵一到,自己全然没有半点逃脱的可能。
他是一路朝西南方向逃跑,此处已经能看清前面有山林,之前也多次出过小镇,对于地形,他每次都有意留心,就是为了方便来日他逃跑做准备。
又步行了一刻钟,他感觉体力也恢复不少,这个过程他也会时不时的回头去观察后面的动静,此刻后面的众人离他足有三百多米的距离,不知何时起,后面众人也随着他的脚步开始步行跟上。
不跟也不行,光这般徒步行走,一会功夫就被张肖拉开了好长一段距离,众人无奈只能跟随。
抬头看天已经蒙蒙亮,但四周环境依旧黑暗。张肖不敢耽搁,他只怕天一亮,增援的马队就会紧随而至,倒是真是上天入地无门。
他只能又开始狂奔起来,后面众人也跟着跑。这次张肖目标很明确,正西方的山林方向。如果进了山林,借助陡峭岩石和灌木能起到掩蔽作用,到时候自己行踪更难被后面众人追踪。
直到一个时辰后后面声音又响起。
“停,我的小祖宗,实在跑不动了,再休息一下。”李管家这会有种绝望的感觉,自家的少爷这体力耐力简直和牛一样,似乎不知道什么是累。他身后一干人等早已到了极限,原本三十多人的队伍,此刻追到此地也只剩寥寥几个,其他人坚持不住的已经倒在途中,累得根本无力在爬起来了。
张肖这会哪会在停下来,眼前就是山间密林,只要数个呼吸,就能进去,倒时就能彻底摆脱后面众人追踪。
张肖咬了咬牙,强行提振精神,出于对自由的渴望,脚下硬生生又加快了几分。片刻功夫,整个人窜入了山林中,消失在身后众人的视线之中。
所有人都懵了,这一会功夫的时间太短,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人就不见了。
“李管家,现在怎么办,少爷进了十万里大山,其中常有凶猛异兽出没,还从没听说有人进去了能出来过。”张家的一名随从说道。
李管家脸色阴晴不定,这十万里大山他自然知道其中的凶险。莫说是普通人,就是一等一的江湖高手都是有进无出,当真是一处生命禁地。
“走,跟我进去,留一个在这守着,等待后续增援队伍,进去后切忌不要过于深入,超过百米就往后撤,我们在外围搜寻一番即可,若少爷真进了这十万里大山恐怕也是凶多吉少,我们派在多人进去也是无用。”
其实他没讲清楚,但众人心中都明白,如果张肖真进了这死亡禁地,那就不是凶多吉少,而是有死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