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点也没兴趣搞什么人际斗争。除此之外我对什么都有兴趣,这使我胡里糊涂地混过了充满斗争的初中岁月,也没仔细揣摩过身边人究竟是什么嘴脸——再好也不过如此,彻底看清丑陋的话可不是要恶心死自己?
我最珍惜的是自己的时间。
所以,我和北北疏远的最直接原因是感觉与她相处不痛快——我原管不着她是什么人。除了以上所提及的“不仗义,不可靠”(也就是说,铁杆已经算不上了,有难时绝对用不上她,退成“二手”酒肉朋友。)之外,就算在交流话题上我们也渐渐地说不到一起去了。她把深藏在心里的自卑都化作一种强横的姿态,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样样事情都要说服别人接受她的意见,活似宣教,事实上那也只是“某人比某人帅”这种青菜萝卜的个人观感而已。我记得每回聊天一开始,她就先一意孤行地取足了有利地形,表示不谈文学,不谈武侠——理由是一个字“土!”,偏要我陪她谈日剧,谈时尚。我正好也想了解一下我不熟悉的领域,就让她先讲。她也就毫不客气地洋洋洒洒,眉飞色舞,遇上一两句置疑则立即表示不能接受,夸张地摇着头,反像是我“朽木不可雕也”,叹息道:“小玑啊,小玑,你的品位为什么还是没有提高?枉我熏陶了你这么久。”
——就她品位最高?
好几次我当场和她翻脸,就由她这种自以为是的态度而来。
另外,我也察觉到她与我确实不是一个路数,她的所有“时尚”“品位”都需要大笔金钱堆拥出来,而在我看起来根本不值得,我当然没必要往这方面发展,她就在我耳边喋喋不休地聒噪,用我的耳朵来反复演说她自己的欲望,吵得我很烦躁。
和她一起去逛南京路,她每爿店都要看,对那些我看起来很普通的货品摆出羡慕之色,并立誓要嫁有钱人。我实话实说:“一件汗衫两百多,一点也划不来,我对有钱人也没兴趣,将来我就算有钱也要考虑考虑买这些东西,别人的钱更别想,把自己贴出去花他的钱?”
“你看你看,还是那个样,你怎么志向一点都不远大?”
她似乎理所当然地表示无奈。
多年以后,我和涤雪偶尔谈起:“我很不喜欢徐家汇那一带的商圈,特别是太平洋百货所在的那个三岔路口,整天就是兵荒马乱,那里头的东西也贵,一点也不亲民,我小市民装不了那种一掷千金的阔,看看这华而不实的排场就心有余悸。”涤雪同意:“我也是,最害怕那种杀气腾腾,地面亮如明镜的百货公司。燕子不知怎么地染上一个怪癖是逛大型超市,而且进去了就不愿意出来的,我就在外头等啊等啊等到光火,她却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世上是有种人完全不会在意别人感觉的。我们正好中头彩,碰上了这种人。”
我那时候就因为燕子在图书馆里借书太久,等得人不耐烦而对她大光其火过。对于同样不管别人心情的北北,我则是拒绝同她一起逛街,免得自己的好心情都被她糟蹋了。
北北只有一项本领对我来说不错,就是她会把一本《现代汉语字典》从头翻到尾,把可以当名当姓的字全摘出来,拼成独一无二的姓名。“红之颜”是她想出来的,我现成就取用作笔名了。涤雪的“花零枯枯”也是她的杰作,本来是“哭哭”,涤雪觉得不够有意境,就自己改了两字。有时候我也用她拟的姓名用到武侠里。最神奇的是她才想出一个日本风格的名字“拓已”,过不多久一部《天堂的金币》里竹野内丰演的那一个名字就是一模一样的两个字。但她的这个本领就和她的性格一样,只适宜拿出来显摆,不适宜与人交流。
更重要的是,她也并不打算改她的脾气。当我明确地跟她说“我们之间的交集已经越来越少,我觉得我们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就好象两个圆中间的公共集合部分如果消失,友谊也就消失了。”她却执迷不悟,还是坚持她的世界最好,一相情愿地以“友谊”作诱饵,企图把我引进她的擅长领域作她完美的听众,完全融入她,甘作她的同心小圆。
——老子从来不是这号人!你打错小算盘了,我也并不觉得你有这个资本让我崇拜。
我慢慢地就讨厌与她相处了。
决裂之后,我更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再没有沉甸甸的物质话题追上来压迫我,它们和北北一起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她也搭上了班级里另外的两个女生,三个人同进同出。
我和小四,之竹两个聊天的话题始终是电视剧,动画片,武侠,漫画,文学,音乐等等。放学之后互相陪着先去附近的租书屋转一圈,还旧书,借新书(这个习惯保留到高中,不过陪同借书的朋友变成了卿卿,我等着她在学校附近的小店里挖一堆言情出来,但我往那里头一逛,却找不出一本要看的书,我那时看书已经开始挑嘴了——大同小异的不看。),散场还家之前,现成就着手头的话题海聊一番,天上地下,无所顾忌——先是《三国》评话,我看了书就跟她们讲,当然也聊班上的人事……
小四由于她的个人欣赏品位,在“四大金刚”中特别喜欢温柔贤淑的芸芸。我也直言不讳:“俞老头拿下她的罪名是‘过于老好人’吧?我不觉得‘老好人’是什么罪状,如果她真是。难道非要像瑶瑶那样‘一看就是个不省事的’才好?我一直都怀疑她在背后说我坏话,有多种迹象表明出来。我很讨厌这样的人。再说了,她目前哄着俞老头疼她,下面都是敌人,风光一时,后患无穷。俞老头也就这么点地位,所以才很吃马屁,地位高的人谁还缺人拍马屁?以后她再要巴着别人,别人掂量掂量她的过往,她的马屁马上就不值钱了——再好也不过把自己和俞老头作一路,这不是侮辱人家大人物吗?这么做人,以后没她好果子吃。”小四又说:“至于凌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这个班长就是替罪羊。班里凡有些风吹草动,他哪次不是厚此薄彼先让瑶瑶坐下来了?就对着她一个人乱喷唾沫。这种不公平待遇大家都看在眼里,记名字这种得罪人的活也是她在干,她的班长还真算不上一个好的官职。说起来瑶瑶的重心在大队里,不在班级,她三条杠还能撇得一干二净。但那俞老头对着当年的芸芸怎么又不是这样说?班级里的事原本也找不上她,怎么就‘过于老好人’了呢?”“所以凌凌记我的名字我也不恨她。明的总比暗的可敬。”我说。小四把矛头指向我:“我觉得你最轻松,平时啥事也没有,也不得罪人。”我马上装可怜说:“你也可以试着来同情一下我,我临阵时那是焦头烂额,如今又正被N多人咬着,这你也是知道的。”她白眼:“你这个魔女我不说什么了,你不去咬别人很好了,咬下来了我就同情你一下。”
——这什么人啊?
我略微感到有点委屈。
对北北,我们都没有发表看法。
有两次,之竹在聊天中泄了底,说她家藏有什么书什么磁带,我们就改道加场,跑去“抄她家”,她家里不仅有《尼罗河女儿》等漫画一箱子,还有交响乐磁带一整套,我和小四向她借过来,分而享之(一直听流行音乐的我从这里接触到交响乐,聆听感想——不是我的菜==|具体要说的话,就是太乱太闷,层次有点让磁道不胜负荷,少一点又显得呆板单调,所以这东西也只能现场听,大学时从音乐厅里听出来倒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