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完毕再去学校就是听分数和分数线,听到分数线后我已经明白我和他要分开了,我的成绩够上一所区重点,他的成绩虽然是男生中好的,却也不够上到高中的分数线——恐怕只有回兰州去读高中,再考回上海一途。
全班四十几人,考上高中的却只有个位数,确实是这所初中的真实水准。
只不过,我一年的努力背后暗藏的私欲全成了梦幻泡影。
然后我就等着他来向我告别。
我想着,我都对他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也不见得就一直这么把独角戏唱到底,这我也太不要脸了,女人再怎么旁敲侧击,终究还是要他人给一个明确答案的。
我有一个朋友被她所在的圈子视作“大姐”,就有男孩子来向她撒娇,说他不认路,要她来接他,她说:“接到他的电话,其实我已经走到门口了,圈脚又走回来了,因为我忽然想起来——他是个男人。就让那些他搞得定的女人去宠他吧,我要是对他百依百顺岂不是太过廉价?我又不是他的谁,女人不能做到这个地步。”
我很认同这种做法。当时我想的是他既然一定要走,我也没理由挽留,但是他大可以在临走之前自己过来跟我说一声,就跟个普通朋友似的,言明他离开的日期,问我要通信地址,以后写信联系也不错。
一直到最后,什么都没有。
还是北北隔了几天来告诉我,以她八卦的口吻:“对了,他某某号走了,他的同桌小丁那帮人去送他上的火车。还有某某,某某也去了,你知道伐?”
我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我当然不知道,他又没叫我去送行。”
这时我真的很沮丧。
我联想起他和北北说笑的样子,一见到我就没话了,想到他腼腆的个性在人后不知又有怎样的一面,再想到他这次告诉了那么多人他的行期偏偏就不告诉我……以上种种,只好得出一个结论——其实我平常这么去惹他,在班上闹得满城风雨,估计他早就觉得很厌烦了,但是出于礼貌又不好明说,才处处躲避我。
当时就是这么认定的。
我的第一次单恋成了一场笑话,越投入越可笑。
北北作为这一切的见证,她在当时是什么话也没说(大概失恋的人最不好惹),但事后我每遇上一点风吹草动她就会提醒道“可别像上一次那么惨淡收场啊。”
——根本没开始过,哪里惨淡了???
她根本就觉得我演出的是一场闹剧。
在她个人的理解力而言,我了解她能够被偶像剧里廉价的感情所打动,沉迷得欲死欲仙。却不能接受身边有人对感情过于投入,她会觉得这是个疯子。这也是世俗女子中很普遍存在的精神分裂症状,正如涤雪说的:“她们做一个灰姑娘遇王子的美梦,然后细分眼前的绿豆黄豆,不会期盼美梦成真。”,她们对这种分裂却都自以为理所当然,不以为病,还美其名曰:能将现实与理想分开的清醒,继续下去就演变为“恋爱一码事,婚姻一码事”,所以她们能忍受各种糟糕的婚姻,对恋爱对象却永远不给出婚姻,还深感自己很明智。
我不会给她机会让她来教育我“学习她的明智”。在她面前,我宁可把一切情感的迹象都抹去,一了百了,还落得自己清净。
涤雪讲得比较婉转,她首先在信里对“所有的初恋必然不幸”这个世俗铁律为我拉来无数难姐难妹垫底,之后好一阵子见我心情实在郁闷,也设法开解。其实一刚开始我是愤怒——为着不辞而别对我个人的情感羞辱。过了十几天后,变成了一种强烈的失落感——这个人,是彻底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他不同于手里可以创造出来的东西,也不同于市面上千篇一律的声色犬马,他代表了这世上我极在乎却终究无能为力的刻骨情绪。
犹如主观之外的别样宿命。
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空的是空虚,满的是绝望,且没有一个支点可以将自己从这种感觉里拔出来,也不知会沉沦到几时。
四周景物面目依旧,却永远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里。
幸好老天给了我一场大雨,雨量大到撑了伞跟没撑差不多。我发现衣服已经湿了半边,就索性把伞放弃了,在瓢泼大雨里乱走一通,淋成一只落汤鸡,眼睛里看出来的景物,角角落落都挂着七彩的冰凌针。
涤雪很有义气地在一边陪着我。
等到天气放晴了,我的心情也很神奇地复原了。
在我当时的年纪上,经历太短而来路方长,多的是希望。我并不觉得他是不可替代的,因为还没有足够的对照,未来又不知道会碰上谁——凡希望的眼睛都是朝前看的。
当天淋湿的衣服在阳光里晒干了,只余一缕带着焦的香气,蓝布裙上泛了点白色。
初中的校服,到了高中就再也不好穿了。
我决定迅速地解决掉这一切纠葛——把初中的所有人事都了断,重新开始(他的同桌小丁居然和我一个高中,又是同班同学,好在我从来不跟他多说话,我也不会蠢到去问他关于送行的细节——有什么好念念不忘的?)。那个学校尽管就在我外婆家马路对过,我也一次都没有再回去过(最后一次是去拿二十块退款和学生手册。俞老头向我吹嘘道:“菲菲如今在某职校里做班长,似乎老师同学都很喜欢她。你现在在高中里混得怎么样?”我明白这些都是他将来对下一届学生吹嘘的资本,但我为什么要搞得自己很惨淡呢:“当然很不错,我在团委宣传部混,也是出板报什么的。”“那很不错嘛。”俞老头喜笑颜开,把我的数据信息牢牢地捏在手上。我翻了翻拿过来的学生手册,见思想品德那一栏是个良,就开始发难,质问俞老头:“俞老师,你对我可就不怎么样了。为什么那‘四大金刚’的品德是优,我的却是良?我缺德在哪里?”俞老头一怔,然后找借口:“那是名额只有四个,我当然给她们了,你的品德当然没什么不好……”这样,我想他以后就算在新班级里说到我也总得有点心结,便扬长而去。),网上开了同学录什么的,我也是置若罔闻。那个名字从此我再也不会主动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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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对着方舟中学校门的那条小弄堂口,有人用水泥拌石子的四方水斗植了牵牛,竹竿撑起的绿藤架上垂下一朵朵玫瑰边白心的花,在深暮中开得十分艳丽。
我还记得那天清晨,校园走道边连着教学楼侧墙的花坛里钻出一些爬山虎,纵横交错地爬满了半面墙壁,其中有一枝状似细弱的攀住一旁的水管子,螺旋地一圈一圈向上爬升,一直昂首爬上了楼顶,姿态飞跃像一条青龙。
——那楼上应该会有更加充足的阳光和更加开阔的风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