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公要找重耳,向各国撒出了不少卧底,几个月后,情报回来了——重耳在楚国。
这个流亡的晋公子现在混得还不错,是楚国的上宾,若想把他接到秦国来,需要楚成王点头。于是秦穆公派公孙枝,带了聘礼去见楚王,告之这个意思。
重耳这时候在外流浪已经19年了,生生把个老青年熬成了老头儿。自始至终跟着他流亡的,有赵衰、狐偃、介子推等一大批死党。
他先后走过的国家,没有10个也差不多。其间,遭人家白眼的时候也有,险些被夷吾刺客干掉的时候也有,落架的凤凰,一言难尽。
比较典型的,是重耳流浪到了曹国。曹共公听说重耳的肋骨是连成一片的,好似一大块搓衣板,很好奇,就趁重耳洗澡的时候,偷窥了一下子。
这算是哪门子事?重耳知道后,感到受了奇耻大辱。
以后到了宋国,宋襄公送他20辆马车。又到了郑国,郑文公拒绝接待。最后到了楚国,楚成王设宴款待,问重耳以后打算如何报答楚国。
重耳正色答道:“万一将来晋楚之间有战事,我情愿命令晋军退避三舍(九十里)。”
楚成王要的就是这句话!
既然有了这句千古成语,那你就在楚国住下吧,没问题了。
但是楚国的大夫子玉,听出来重耳绝非庸碌之辈,于是建议楚成王马上杀死重耳,以免他将来为患楚国,但是楚成王不听。
到了楚成王这儿,人家终于能高看一眼了,重耳喘了一口气。忽闻秦穆公派特使来请,重耳一惊,知道出头的日子快到了,但又担心楚成王不肯放人。于是重耳就玩了个虚的,表示不想走:“大王如此善待我,我是真的不想去秦国。”
楚成王早知道他的心思,嘿嘿一笑说:“楚和晋,离得太远了,公子要是有什么机会想回晋国,得经过好几个国家(黄花菜皆凉矣)。而秦国呢,和晋国紧挨着,朝发夕至,多好啊。现在时机不错,秦晋交恶,正是上天赐予你的好机会,老兄,还是去吧。”
重耳这才放了心,连忙拜谢楚王,然后就和公孙枝一道去了秦国。
秦穆公听说重耳到了,喜形于色——这个舅子嘛,还像个样儿。他亲自到郊外迎接重耳,待之以国宾之礼,安排在国宾馆住下,但是上的猪羊什么的,各类只有五头,那时叫做“五献”,是给各国公子之礼。
紧接着就解决生活问题。秦穆公给重耳送来了五个嬴氏宗室之女,不要什么名分,就是做做家务,连带陪睡。
很奇怪,在这五个女子之中,居然有一个就是怀嬴!
这不是太子圉的老婆吗?
是。但是此刻重耳并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起来洗脸,一个侍妾低头端了一盆水来,请重耳洗手。重耳心事多,洗完手,挥挥手叫那女子把盆端走,不小心,把水珠洒在了女子脸上。
女子大怒,“咚”的一声把铜盆摔在地上:“秦晋是对等国家,你如何敢如此轻慢?”
重耳大惊,随从的臣子也被惊动了。大家一调查:哦呀,原来这烈女就是怀嬴!
这下子不是要得罪秦穆公?于是随从臣子不由分说,把重耳的上衣扒下,用绳子五花大绑,算是赤膊请罪。
秦穆公知道了,倒还不好意思,对重耳解释:“这个怀嬴,是宗室女子里最有才德的一个,就因为嫁过太子圉,所以不敢正式许配给你,反正也就是‘奉巾执帚’,洗碗扫地的干活,要不要,随您。”
重耳犯难了:不错,太子圉是跑了,怀嬴这时候算是守寡。但是问题还很多呀,一、她毕竟是侄媳妇,差着辈儿呢;二、这怎么还可以重复利用啊?
这“二手房”,收还是不收?重耳和随从们郑重其事地商量。大家引经据典,认为重耳和太子圉虽然是同姓叔侄,但是志不同、道不合,已是陌路,“取其所弃,以济大事,不亦可乎?”
“以济大事”四个字,打动了重耳。他猛地醒悟,一拍案说:收!不仅仅是收,还要举行大婚。
就这样,一个烈女促进了两国友好关系。
这位“怀嬴”,其实连个真正的名字都没留下。周朝女子没有姓氏和名字,在文献记录上以家族姓氏为名,姓是从夫的。比如,怀嬴嫁给了太子圉,太子圉后来做了晋怀公,所以她姓“怀”,名字“嬴”就是娘家的姓。后来她又嫁给了重耳,重耳回国当了晋文公,后世又称她“文嬴”。
经过一番考验,秦穆公了解了重耳的脾气秉性,认为他和夷吾父子决然不同,识大体,讲信义,送他回国去当国君,大体可以敲定了。于是秦穆公隆重设宴,向重耳摊牌。两人按照周朝时的路数,在酒宴上各自念《诗经》,进行了一场交易。
秦穆公先朗诵,是一首《采菽》:“君子来朝,何锡予之?”诗句的意思是说,君子来朝拜我,我拿什么赐给你呢?
里面暗含的意思是,你将来可是我的附属国,不要忘了。
重耳明白,连忙拜谢,当即朗诵了一首《黍苗》:“芃芃泰苗,阴雨膏之。”诗句的意思是,小苗嫩嫩,全赖雨水浇灌呀。
暗含的意思是,公之大恩,我哪敢忘?
秦穆公哈哈笑了,又吟诵一首《鸠飞》:我一定帮你飞回晋国。
重耳赶紧答一首《河水》:我执政了以后,一定像河水归海一样向着秦国。
秦穆公豪气勃发,吟啸一声,最后朗诵了一首《六月》,诗的原意是歌颂周宣王返国中兴的。秦穆公就借这个典故,正式表了态。
妥!主宾皆大欢喜,拍板成交。秦穆公喜滋滋地敬了重耳一大杯:舅哥,你就等着瞧吧。
转过年来,秦穆公二十四年初春,也就是太子圉刚把国君之位坐热了才半年时,秦穆公就发动了。
他召集大臣,开始制造舆论:“过去晋献公与我是铁哥们儿,诸侯没有不知道的。可惜他撒手而去十年了,后继者都不是什么善类。这么搞下去,恐怕他们的宗庙都要长荒草了(要亡国呀)!这个事要是搞不定,我就枉为晋献公的至交兼姑爷了。现在我想辅佐重耳,让他回晋国去当国君。你们说如何?”
重耳在秦,彬彬有礼,与秦国大臣百里奚过从甚密,又有穆夫人这一层关系,所以秦国的大臣们对他多有好感。
群臣知道秦穆公又要施展抱负了,去扫他人瓦上霜,在朝议上没有不赞成的。此事遂成定论。
兵贵神速。就在晋怀公(太子圉)发布对重耳属臣限期三个月自首的通告之后,没过三天,重耳就进入了晋国的国境!
这次是秦穆公亲自带领百里奚与大将公子絷、公孙枝、丕豹等,送重耳从雍城出发,急驱黄河边。
秦国太子罃,素与重耳友善,在雍城送别之日依依不舍,一直送舅舅重耳至渭水北岸,赋诗以赠:
我送舅氏,至于渭阳。何以赠之?路车乘黄。
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赠之?琼瑰玉佩。
在场者无不感动,潸然泪下。“渭阳”就是指渭水北岸,此后,这个词儿就代表了甥舅之情。
护送大军来到黄河口岸,秦穆公设宴饯行,叮嘱重耳:“公子返国,勿忘寡人夫妇。”
重耳诺诺,热泪盈眶。
秦穆公便下令,分军一半,由公子絷、丕豹护送重耳过河,自己率大军屯于河西,为重耳撑腰。
重耳的随臣中有一个叫壶叔的,平时主管行李之事。他在收拾行装时,仍将平日用的残筐烂碗、敝席破帐,一件件都搬上了船。还把宴席上没吃完的肉干,也当成宝儿,摆列在船内。
重耳见了大笑:“吾今日入晋为君,餐餐美食吃不够,这些残敝之物,留之何用?”于是喝令,都抛弃于岸,一点儿不留!
随臣中的狐偃,是重耳的舅舅,见此情景暗暗叹息:“公子还未得富贵,就先忘贫贱。我等同患难之人,将来还不是像这破碗一样!”
于是狐偃从怀中掏出秦穆公所赠白璧一双,献给重耳说:“公子今日一渡河,便是晋界。臣若再跟从无益,愿留秦国,为公子外援。这白璧一双,算是我的心意。”
重耳大惊,忙细问缘故。
狐偃说:“以前公子尚在漂泊,臣不敢辞。今入晋,再无问题矣。臣奔走十九年,心力耗尽,就如这残筐烂碗一样,不可再用;正像这敝席破帐一样,不可再设。臣因此求去!”
重耳一下就明白了,垂下泪来:“舅舅责备得对,此乃孤之过。”于是命壶叔把那些已抛弃之物,全都取回。又面向黄河立誓道:“孤返国,若忘了舅舅之劳,不与同心执政者,子孙不昌。”随后,把狐偃所献白璧投于河中,说:“河伯为盟证也!”
这时介子推也在船中,听到了重耳对狐偃的发誓,明白了狐偃的用心,笑了:“公子之归,乃天意也。这个狐偃,想窃以为己功乎?此等贪图富贵之辈,吾羞与同朝!”自此,介子推便有了隐居之意,以至于后来引出了“寒食节”的故事,流传千古。
这次重耳确实牛,往日沦落客,今为摘桃人。随着重耳一起踏上晋土的,有秦军的牛皮装甲车500乘、精锐骑兵2000名、步卒5万名。
重耳方面,也有晋大夫栾枝与郤溱、舟之侨等做内应,聚集大批私人武装,在国内准备起事。
秦国大军过河往东,抵达令狐城,城官拒不开门。秦军一拥而上,先锋丕豹奋勇先登,把城官一刀斩之。临近各城见势不妙,都望风迎降。
秦军战马长嘶,鼙鼓动地,晋国组织起来的所谓“州兵”,哪里敢和这样的铁军相抗衡?
晋怀公闻报大惊,连忙调集全国的车乘甲兵,命吕省为大将、郤芮副之,开到了庐柳这个地方,抗拒秦兵。
哪想到秦军主帅公子絷,成功地策反了这两个晋怀公死党。晋国军队后退至郇城,观望不前。
是啊,大军压境,任是什么死党,也得先顾及自家性命。
吕省、郤芮以前曾参与迫害重耳,为打消他二人顾虑,重耳特派舅舅狐偃与秦军主帅公子絷,前往郇城大营,与二人歃血盟誓,抛弃前嫌。
随后,这两个叛徒,就把重耳迎到了郇城的晋军大营中,请重耳发号施令。就这样,重耳在没当上国君之前,就先当上了全军总司令。
晋怀公傻乎乎的,还在等两位心腹传回捷报呢,久久不见动静,好生奇怪,就派了太监(那时候叫寺人)勃鞮前往晋军大营,催促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