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这才献出他想好的妙计。他建议太后用厚赐负责阉割事宜的官吏,只拔去嫪毐的胡须,让嫪毐看上去像个宦官就行,至于那关键的玩意儿,就别动了。
这样,嫪毐便冒充阉人顺利进了宫,伺候太后起居。
太后当然笑纳,“私与通,绝爱之”。嫪毐这个混混,公然成了面首。
吕不韦以嫪毐代己,留下了千古笑柄;但今人也有不相信的,说嫪毐是赵姬在邯郸时的旧人,跟赵姬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司马迁关于吕不韦推荐嫪毐的记载,有可能是陈胜、吴广之流编出来给秦抹黑的。不管真相怎样,嫪毐的出现,的确造成了吕不韦的悲剧。
嫪毐有了面首身份后,威风大了,原先的“吕不韦——赵姬——嬴政”三位一体,现在变作了“吕不韦——赵姬与嫪毐——嬴政”三足鼎立的政治力量。
吕不韦与赵姬的关系一削弱,分量就骤然下降。当然,他在朝中经营多年,内政外交一把抓,一时还看不出什么来。
嫪毐的政治意识非常敏感,好不容易混成个人物,就拿出了政治人物的做派,蓄养了僮仆好几千人,作为他的私家军队。另外来自六国的宾客见他坐大,也都纷纷投靠,愿做他的舍人。他手上的牌不仅不输于吕不韦,就从赵姬这方面讲,还大大超过了吕不韦。
赵姬抓住了嫪毐这个奇男子,轻易就不放过,一来二去竟然有了身孕。虽然与嫪毐私通,是公开的秘密,但太后大了肚子,总不大好看。于是赵姬就搞了一次假占卜,说要“避时”,躲一躲不吉利的因素,和嫪毐一块儿迁居到秦国旧都雍城去了。
到了雍城,脱离了众人的视线,一切就都好办了,一个新的政治核心悄然形成。
这时候,嬴政上台9年了,已然21岁,行了加冠礼,按照秦制要开始亲政了。
秦国的政局变得非常微妙。
权力更替之际,总是专制政体容易发生大震荡之时,各方都在权力分割上使劲儿。
在太后的提议下,嫪毐被封为长信侯,赐给山阳之地(今属陕西商洛)作为居住地。至于吃喝穿戴、打猎游乐,都可着嫪毐的心意来。后来,又把太原郡更改为“毐国”。
封侯建国,这就不是一般的亲随了,而是有了政治身份,而且宫中“事无大小决于毐”。
嫪毐走的是枕席之路,吕不韦就以堂堂正正之阵来抗衡。他编好了《吕氏春秋》,公布于城门,悬赏千金求“一字之师”。这个动作,是向世人宣示他的治国理念与威权。
嫪、吕俨然成为两大派。嫪毐这个“替身演员”,现在要与主角平起平坐了。秦国上下,直至街巷百姓,都在议论一个问题:刚刚亲政的嬴政,将支持哪一方?
这么热闹的斗争,情况自然会泄露到国境外,魏国最先抓住了时机。魏王召集群臣商议对策,有人提出,可以贿赂秦国的政治暴发户嫪毐,跟嫪毐套近乎并割地给秦国,增加嫪毐的政治砝码。嫪毐一势大,必然压倒有战略头脑的吕不韦,魏国的压力就会大大减轻。此外,嫪毐的来路不正,势大之后,秦国必然会发生内乱,魏国便可乘虚而入。
这种反间计,过去一直是秦国在对别国使,今天,这杆长矛倒过来了。
大家都在注视着声势显赫的两大派,却忽略了三极中最弱小但权力资源最正统的一极——嬴政。
嬴政此时是什么心情?
这位长大成人的秦王,也许是小时候在邯郸过得太苦了,发育不良。人家19岁就举行冠礼,他21岁才举行,据今天有的专家说,就是因为他个头太矮。司马迁《史记》里,有对嬴政长相的描述,资料来自曾受嬴政重用的尉缭:
秦王为人,蜂准(鹰钩鼻),长目(暴凸眼),挚鸟膺(鸡胸脯)。
这简直就是个缺钙病人。
不过,这短短几个字的描述,太像是漫画了,不大可信,也许是尉缭的主观色彩太重了,所以也有今人说,嬴政可能是伟丈夫。
《史记》里还说,嬴政“少恩而虎狼心”,看来他的性格相当严苛。这也难怪。小时候父亲不见了,母亲靠卖唱或卖身在邯郸苦熬,小孩子会是什么心态?好不容易到了秦国,成了万乘之尊,老妈却又有个怪物男宠,贻笑大方;还有个不伦不类的“仲父”,把内政外交一切大权揽在手。
21岁的青年正处于叛逆时期,怎么忍得下,内心不像虎狼一样狠才怪。
就在嬴政举行加冠礼之前,偶然遇到了一个奇人。这又是命运给秦国送来的一颗吉星。
这人,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法家人物李斯。
李斯原在吕不韦的门下,当他看到秦国政坛的微妙变化时,觉得有必要把自己的一生押在最正统的权力基础上,于是就脱离了吕不韦,直接向嬴政进言,争取得到重用。
他进言的主旨是:秦灭六国,已经到了“万世之一时”。他的这个判断,是中国古代最有价值的见解之一,如果不是李斯用这样略带夸张的表述说出这个道理,那么大一统的华夏也许就不能出现。我们这片土地,没准儿也像现今的欧洲一样,一直是小国林立。
李斯说:“如果错过了时机,等到六国复强,那大王您就是有黄帝那样的能耐,也吞不下这个天下了!”
春秋战国时代的说客,说服君王都是用一个套路,就是开门见山把危机说得严重点,引起听者的震惊,然后再灌输一套自己的思想,就很容易了。李斯劝嬴政说:一定要完成“灭诸侯,成帝业,为天下一统”的大任,做个万古巨人。
这话不要说让青年人听,就是老年人听了,也不能不心动。
秦王嬴政明白了李斯的用心——身边的人事纠结,跟万世大业比起来,算得了什么?都是家长里短。而定下一个超级大国的基业,才是青年君主的心胸与抱负。由此,嬴政对李斯一下就产生了无限信任,任命他为“长史”(职责不详)。李斯趁热打铁,又上了《灭六国策》,嬴政又拜李斯为客卿。
李斯提出的具体计谋,也被嬴政采纳,暗地里派了许多谋士携重金去六国,游说六国的大臣不要抗秦。凡六国大臣中愿意接受贿赂的,就给贿赂;不愿意受贿的,就用利剑刺死!
这是嬴政在亲政之前独立做出的举措,其志不小,其狠辣也超乎寻常。
这期间,嬴政又读到了法家名著《韩非子》的片段,被里面的“君王独断论”所吸引。
韩非子认为:君王安能与臣下构成利益共同体以求成功?君王要是与臣下搞得密不可分了,就是权柄下移,而英明的君王就要做到“权柄不可借人”。
嬴政读了,被刺到了痛处,不禁拍案而起,连声叫道:“快哉!快哉!寡人若能与此人交游,死亦无憾!”
但是这几块竹片之上,并没有写作者的名字。嬴政赶紧把李斯叫来,询问是何人所写?
李斯答曰:“是韩非,臣的同学,臣曾与之师从荀子。”
嬴政急切地说:“那么你为寡人下个令,立即召见韩非。”
李斯却犯了难:“这怕办不到,韩非是韩国公子,素来为韩王所重。”
嬴政说:“请不来就抢。先伐韩,命韩王送韩非来,为寡人所用。”
青年君王一锤定音——管他什么嫪毐、仲父,我今天就要单干了。
嬴政九年这一年,也是合该有事,天人共举。先是天上彗星现,横空而过,这不是什么吉兆。而后是嬴政去参加华阳太后的73岁大寿典礼,嫪毐酒后失言,对人家说:“吾乃君上之假父,尔等鄙俗小人,何人敢比?”
嬴政以前只是隐约觉得不对,这次有人报告说嫪毐发此狂言,嬴政几乎气晕,但作为君王又不能当场发作,只好强忍着挨到退场,马上命李斯去调查。
调查的结果,让嬴政脸色发青:嫪毐,假阉人也,与太后私通,生有二子,不知藏匿于何处。
他立刻定下计策,要在加冠礼举行之后,先干掉这个“假父”。这些狐假虎威的家伙,权力来源不正,就要当什么“某父”。殊不知,嬴政今日已经无父!
他立刻召见左丞相昌平君与昌文君,令其选择精兵进驻雍城,而后宣布加冠礼要在雍城举行。
雍城是嫪毐势力的大本营。什么地方不好,偏要选在这里?
嫪毐看明白了嬴政的这步棋,这是要敲山震虎了。
他早就和赵姬有过密谋:“大王只要一死,就让我们的儿子为王吧。”那赵姬,又不是秦国人,也不是邻国的贵族,没有什么国家观念,老公亡故多年,嬴政在她心中能有多少分量?还不如与眼下的这个情夫堂堂正正共享荣华的好,至于秦国今后就算是姓了嫪,又有何不可?
歌伎的心胸,还能有多远大?
这样,秦国三角关系中的两级,嬴政与嫪毐集团,就趁着大典举行在即,各自布下了阵势。一方是正统君主,一方是太后的情人,都是来者不善。
嬴政按照计划,在春四月离开咸阳抵达雍城,住在了蕲年宫,外围有昌平君保驾。
嫪毐则在咸阳窃用了秦王御玺和太后玺,调集县卒、卫卒、官骑,还有他自己的舍人,以及戎狄的头头儿,阴谋发兵前去攻击蕲年宫。
叛乱者剑拔弩张,就等着大典一完就开杀戒。
古时候的所谓加冠,是西周以后固定下来的一种礼仪,也就是男子20岁时才算成年,要戴上一种帽子,算是成人了。另外秦国的国君加冠,还要同时举行佩剑礼,戴上一把太阿宝剑,象征王权正式到手。
这个隆重的典礼刚一结束,嫪毐在咸阳就开始发动了。他网罗到的死党,包括卫尉竭(王室近卫队长)、内史肆(京城军政长官)等,诸如此类,也甚是了得。
嬴政知道嫪毐会跳起来,就命昌平君、昌文君带领3000精兵,从雍城赶往咸阳平叛。
嫪毐的那一伙毕竟不是正规军,嚷嚷了半天,还没离开咸阳,嬴政发来的大军已将咸阳团团围住。
嬴政又亲自下令:“凡有战功者,均拜爵厚赏。宦者参战的,也拜爵一级。”
秦王本人虽然年轻,但毕竟是正统权力的握有者,他派出的军队,气势上就要压倒叛军一头。而参与叛乱的,都怀揣投机心理,不会有多少人愿意死战。
咸阳城内立刻爆发一场混战,结果叛军有数百人被杀死,嫪毐徒众大败。嫪毐本人与死党仓皇逃亡。
这一逃,还真就没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