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年冬雪。
卫珩卧在冰冷的床上,抬头望着窗外飞雪无声,残月自山峦后窥来,梅蕊间的雪有晶莹了几分。
“今年的冬,好冷。”
外是琼庭玉树,飞雪满襟,白梅缀雪;谁踽踽独行?里是红泥火炉,帷幄浸香,锦被玉床,谁孤冢难眠?
卫珩喃喃低语,霜风拂得几丝华发飞,于烛火里凝她的影,仿佛是旧识的芙蓉面,旧颜色。
“这是哪个不长眼的,侍奉太后娘娘也这般不当心。”
荷舟挑开珠帘,却见正对着卫珩床头的窗子大开,连忙斥了一句,上前将雕花窗关紧。
床畔的烛火飘摇,温柔地将卫珩的侧影投在绣着凤翔九天的床幔上。银炭烧地噼啪一声,细碎的声儿,合着荷舟的话语,像是化作卫珩心头甘露,滴滴点点无声无息浸润心扉。
“今年的冬来得早,去得也晚。您可得保重身子。”
荷舟笑笑,为她扯了扯被角,轻声细语安抚卫珩。
卫珩不复清明的双眼渐渐蒙了一层水雾,她低哑的嗓音微微发涩似是在倾诉着她三十九载春秋的倔强。
“哀家会熬过去的,哀家会的......”
一滴温泪坠以锦被间,灼伤了深佑的寂寞。一尺红绫濑遥腰间,封锁了她一世的烛光梦。
阑珊,阑珊。
卫珩明白,她是过不去了。
那些交错的光影,竭力要追上她。
荷舟见状,一瞬便皱了眉,哽咽着声拭去卫珩容颜上的泪珠。
“大周不能没有您。”
卫珩轻笑,摇头叹息着。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仍折却偏偏折了最傲的那株。生生斩断了的鸳鸯线,再难奏出风月闲。
那飞阁流丹纸醉金迷的奢华,曾是谁的一枕黄粱。血色洗净了她的梦,她嘶声力竭地求着,换来座幽禁了。
是劫,是天不容她。
卫珩正欲张口再说些什么,却依稀听见门外一阵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环珮鸣,珠玉摇。
卫珩蓦地握紧了锦被,原本疏散的眉眼一瞬有春秋乱晃,心底隐隐期盼着些什么,念着红尘揽来的风月故人。
风雪万重,月华朦胧。脚步声越来越近,却骤然消失不见,再不闻半分声响。
除却风声疏狂,烧炭声几声噼啪,卫珩耳中再不闻其它。
她眼中流露出万重悲戚,伸手拽住绯色帷幔,良久才撒手垂落,眼泪像尘世里断了线的珍珠。
“你下去吧。”
“太后.....”
“下去。”
荷舟咬了咬唇,无奈之下转身离去。
有些人,注定虚妄。
锦被下的手紧紧攥着一块玉坠,残破的玉坠棱角冷硬又尖锐,捏在手里尚且刺人,何况这样的紧攥。
楚瑜,你的心会疼。
我的心会死。
卫珩忽而大笑,眼角不断涌出泪珠,打湿鬓间华发。
掌心好疼,手臂上划出刻出的长长的印子谁也看不见,铺天盖地的寒意从掌心蔓到心里,从头到脚都发了麻。
楚瑜。
“楚瑜......”
口中喃喃自语,轻若游丝,平如死水。面呈干涸尽的咸泪。
折了眉娇溢出的血丝,那是一块疤痕,贴近了破碎的幻想,终抵不过明艳的桃花钿,永不褪色。
大梦蹉跎,醉倒经年。电光火石间,已是穷途末路,再难回天了。
风声更狂,渐渐迷了卫珩的耳。烛光明暗,夺了卫珩的光。
血气灼肺,心绞如剔肉断骨,苦血涌入喉间。她眼皮沉重,将阖的眼撑着半分光亮瞥去门外,一瞬清晰后,天地恍惚一片,痛也麻木。
楚瑜。
我等不到你了。
临安十年,皇太后卫氏薨。
卫珩的一生,就此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