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地的血迹在月光的照耀下极为瘆人，尤其是偶有乌鸦飞过，发出难听的呜呜声，将夜趁得更为阴森恐怖。
两人一路相扶，在这阴森的夜中寻找那一把遗落的匕首。
沐家军整个下午都在忙着核查士兵身份，没有来得及打扫战场，战场上的那些尸骸犹在，武器也是乱七八糟的散落一地。
各种东西掺杂在一起，并不好寻。
忽的，沐梓澜的识海中响起了霸天那奶声奶气的声音。
“主人，小爷在这儿。”
沐梓澜心中一喜，“小天儿，你还好吗？具体哪个方位？”
“小爷没事。主人，小爷离你不远，你往前面看看，一闪一闪那个就是小爷。”
沐梓澜抬眼往前看去，果然见到不远处有亮光，“我看到了。”
而后，她又扭头看向姬玉璃，指了指前面，“姬太子，去那边看看吧。”
“嗯。”姬玉璃点头。
二人一同迈步往前面走去，很快便找到了霸天，这时沐梓澜才知道那一闪一闪的根本不是霸天自己在发光，而是匕首上聚集了很多萤火虫，那亮光是萤火虫的小灯笼。
姬玉璃望着那把匕首，温声问道:“是这把吗?”
沐梓澜点头，“是，你帮我捡一下。”
姬玉璃恩了一声，俯身将匕首捡了起来，匕首上沾满了血渍。然后，他的面色迟疑了片刻，还是拿出了一个帕子，僵着脸，擦拭着上面的血渍。
“主人，小爷这会儿灵力太弱，没办法从匕首上下来，你先帮小爷把匕首擦干净，这血腥味太让小爷恶心了。”
这理直气壮的语气，让沐梓澜嘴角一抽，很不乐意的说道：“小天儿，你主人肩膀都差点儿被人扎了个对穿，你不先关心一下我，还使唤我是几个意思？”
霸天不要脸的说:“诶呦，小爷哪有不关心你啊。小爷这不是为了早早调养好，帮你疗伤嘛。”
沐梓澜懒得理会它，目光在身旁的姬玉璃脸上落了落，目光微闪，“姬太子，我来吧。”
“嗯。”姬玉璃这次倒是没有犹豫，直接就把匕首和手帕一起递给了沐梓澜。
沐梓澜拿着手帕，仔细又认真的擦着这把匕首，“小天儿，你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霸天说:“小爷这次损耗过重，起码得两三天。”顿了顿，“主人，你先擦着，小爷睡会觉先。”
“行。”沐梓澜无奈道。
夜寂静的可怕，沐梓澜专心的擦着匕首，姬玉璃的眼神似是在看她，又似乎是在躲避，不知为何那双芊白的手紧紧的攥着衣袖。
沐梓澜不经意间瞥了姬玉璃一眼，见他竟是满脸惨白，心中一惊，“姬太子，你的脸色为何如此苍白?”
姬玉璃抬眼望了望她，反问了句，“有吗?”
“有。”沐梓澜点头，顿了顿，她又问:“可是你的旧疾又犯了?”
姬玉璃摇了摇头，“并无。”
“今日我见你神色异常，询问后才知晓你这是犯了旧疾。却不知你这旧疾究竟是何疾，又是因何而起的。若是方便，你可告知于我，我也好在后面安排人保护你。”
姬玉璃神色一滞，“这……”
见他的神色，沐梓澜便知道自己这是唐突了，连忙收回了话题，“若是不方便多说，便不必多讲了。只是你以后要多加小心，这里距明月城还有一段距离，那些刺客一计不成，很有可能会继续来的。”
姬玉璃思索了片刻，缓缓开口，“其实倒也不是不可说，只是本宫这旧疾并非是真正的疾病，而是心病。”
沐梓澜手中的动作稍稍一滞，“心病?如何说?”
她不敢相信，外边看起来这么张弛有度，温柔尔雅的少年会有心病。
姬玉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回道：“幼年时，本宫有一朋友的族人因为犯了大事，致使满门抄斩。本宫在皇宫中得到消息，便不顾母妃的阻拦，去了他的府上，想救下他。可是没想到待本宫敢去，整个秦……府上的族人奴仆和与之相关的学生，数千人，全部被杀，加上那一晚下雨，雨水和血水交织整整流了一个晚上。自那之后，本宫便落下了毛病，一看见血流不住的场面，便会精神恍惚，失去意识。”顿了顿，“抱歉，这可能会给你造成困扰……”
闻言，沐梓澜眸光微微流转，“你说的是秦相一族吧？”
“你……”姬玉璃惊讶的抬起了头。
沐梓澜开口解释道：“你小时候经历的，十几年之内，被灭门的，仅有秦相一家。”
“是啊，仅有秦相一族。”姬玉璃怅然道。
倒不是因为后来的官员安分，实在是因为秦相一族被诛之后，朝中能用的人才就已不多，实在是没有能力再去整治官场风气。
以至于，现在整个毕原国的朝堂处在一种怠政的状态，为官要么不为，要么乱为，整个朝堂上乌烟瘴气的。
“那你相信秦府通敌叛国吗？”沐梓澜忽然问了一句，其实，这应该也是秦哲一直想问的吧。
闻言，姬玉璃面色微微一滞，而后缓缓答道：“沐世子，若本宫真的相信秦府通敌叛国，当年也不会孤身一人去了救人了。”正说着，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空幽，“每个人心中对是非都有自己的见解，在本宫的认知里，自己的恩师不会干出这等丑事，自己的知己也不会背叛自己。”
沐梓澜心中微微叹息，“那你为他们平反过么？”
姬玉璃仰了仰头，眼中的思绪渐渐飘远了，过来好一会儿，才怅然的说道：“本宫努力过，但最终没有成功。终究是本宫太无能。”
何止是没有成功，因为他为秦府说情的缘故，他和母妃都失了父皇的宠爱，以至于这些年他们母子二人如履薄冰，惟恐一不小心犯了忌讳，遭到劫难。
沐梓澜抬眼望了望他，见他眸中的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没由来的生出几分同情。但随后，她又道出了一个他一直不想面对的现实。
“你可曾想过，秦相一案由你父皇亲判，若非他想让秦相死，又有谁能栽赃嫁祸？”
通敌叛国之案涉及丞相，已经是天大的案子，就算谁栽赃嫁祸的手段再高超，又如何能瞒得住整个国家的眼睛？
闻言，姬玉璃面色怔了怔，而后轻言道:“本宫明白沐世子的意思，但父皇他是本宫的生身父亲，于情于理，本宫不该去怀疑他。”
沐梓澜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可是姬太子，你拿他当亲生父亲，他可有关心过你的生死?”
姬玉璃面色一变，但依旧是抿唇不语。
“你仁义，并不代表他也仁义。而且众所周知，你父皇偏宠你皇兄，甚至于连那枚象征东宫太子的蛟龙玉佩都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给了他。此番你皇兄被抓，毕原皇又是直接将你派了出来，没给你保护的人就算了，身边竟还有个奸细。”说到这里，沐梓澜的语气更为激动，“你以为你的尊敬与爱戴，他真的能看得到吗?或许，他真的在乎吗?”
姬玉璃拳头攥了攥，咬牙道:“沐世子，请慎言。”
“我慎言?”沐梓澜有些想笑，也不知这人是迂腐，还是真的太单纯了，“这玄武大陆本就是弱肉强食之地，他们想害你，你却想对他们讲仁义。你想仁义不想害人，首先自己得有实力，必须是那种让人敬畏不敢侵犯的实力，没人挑衅，自然无需再去触犯你心中的仁义道德。可是姬太子，你现下来自己都保护不了，如何去坚守自己心中的道义？”
姬玉璃如当头一喝，瞬间惊醒。
皓月当空，将满地的尸体残骸照得有些阴森恐怖。
但面前的人，身上仿佛带着光，那种神圣的光芒，闪耀的移不开眼。
明明才十六岁，似乎很多事情都比他看得要通透些。
他知道，她说的话没有什么不对，更知她是关心他，才愿意冒着这般大不讳和他说这些。
许久，他才动了动嘴唇，道了一声，“本宫受教了。”
沐梓澜心中微微叹息，前世加今生她都从未见过待人如此纯净的人，而她，先前竟然还用那般丑恶的心思去怀疑过他，当真是罪过。
这样的人，理应成为一生挚友，终生以诚相待之。
沐梓澜扬了扬唇角，“姬太子，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吗?”
姬玉璃神色稍稍一顿，回神后莞尔一笑，刹那芳华，“当然可以。”
“那好，那我以后便直接唤你的名字了。”
姬玉璃浅笑着回答:“嗯。”
沐梓澜却隐隐又想起了什么，“是不是，我还未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姬玉璃点头，“嗯。”
“我叫沐梓澜，以后你直接叫我名字吧。”
姬玉璃浅笑着说，“澜字暗含波澜壮阔之意，有惊涛骇世之姿态，看来沐王爷对你的期望很高。”
沐梓澜听得有些懵，自己这名字还有这样的见解？看来她在孤儿院的时候，那位老院长为了她的名字还是费了心思了。
想着过去的事情，沐梓澜的嘴角不自觉的扬了扬，随口答了一句，“是啊，所以我压力很大的。”
“呵呵。”姬玉璃失笑。
沐梓澜脑子转了一转，又抬头看着姬玉璃，笑着问道：“不过，玉璃你的名字是何意？我猜猜，你看对不对啊。玉即为美，乃象征着尊贵。而璃，乃是光洁如玉的玉珠。玉璃二字暗含尊贵光洁之意，是这样吗?”
不得不说，这毕原皇虽然不待见姬玉璃，但是这名字起的还是不错的，很符合一国皇子的气质。
姬玉璃面色怔住，玉璃是尊贵高洁之意吗？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这样解析他的名字。
不过，他很喜欢。
沐梓澜狐疑的看了看他，“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姬玉璃恍然惊醒，而后轻笑着回答，“对。”
玉璃，玉碎，离散。
其实，玉璃这个名字，真正的含义是不祥的。
但此刻，他想暂时骗骗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