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没过多久,周逸君叫下人送来了烫伤的药过来。昭昭的手背还是一片红,两个小水泡有刺痛的感觉。顾汶淮回到房中,没有人和他说昭昭在院子里面的事情,见到昭昭坐在梳妆台前落泪,吓得手足无措:昭昭?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受委屈了?昭昭见到顾汶淮急切的目光,忙抬手擦脸上眼泪,被顾汶淮看见了烫伤:昭昭,你的手是怎么弄得?昭昭将下午的事一一告诉了他。顾汶淮只是对昭昭说:这件事你若是说破,对大家来说都是丢脸面的事,倒不如警醒一下父亲,若是他听了你的话,免不了追查一下。对了,你可记得那个人的样子,我叫人查一下。
听见他这样说,果然是比自己生气得好。便将这个人的模样身形形容出来,日后抓到那个人才好对证。这个还只是其一,昭昭回到周家本来是有要紧的事情。
待到顾汶淮和周逸君去了书房,昭昭独自一个人去见了周明朗。她把房契和地契放在桌子上,问道:这是做什么?我一个出嫁的女儿要娘家这些东西?周明朗喝了一口茶,斜着眼睛轻轻瞄了一眼,缓缓说道:我给你自有我的安排,你好好收着就是,其他的不用你管。昭昭坐了下来,问道:那周逸君呢?他该怎么办?周明朗好像并不着急,依然气定神闲答道:你怕什么,日后他有什么事也是他的,原是无关紧要,若不是这么多年他对我殷勤侍奉,哪里还让他在家里待着。昭昭听得云里雾里,又想再多问几句,外头有人来叫:老爷,庄上新到的草药出了故障,半路被劫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周明朗也不着急,依然喝着茶,手指点了点桌子上的两张纸,暗示昭昭收起来。待到茶杯见底方才起身:知道了,我这就过去。昭昭见他懒散的样子,想着顾汶淮和顾之恩两个人在产业上小心翼翼呕心沥血,免不了是叮嘱几句:你上点心吧,这好歹是家里的生意。
周明朗嗤之以鼻: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劫走了也是祸害别人。
顾家。
本来舒欣在昭昭回家之后,是不必去上课的。但是脚总是很勤快地往顾之恩的书房里头跑,天气有些热了,舒欣稍微多走动几步便出汗。鼻尖带着细细的汗珠,脸红扑扑的,倒是增添了几分可爱的味道。顾之恩在书房里头整理今年新出的账目,午后有知了在外头鸣叫,舒欣像是被昭昭传染了,又或者是夏日快到了容易犯困,吃过了午饭便趴在顾之恩的桌子上睡觉。顾之恩在旁边看书,阳光明朗,舒欣睡着的时候,睫毛轻轻跳动,在眼下投射一片细碎的影子,格外好看。
趁着四下没有人,顾之恩鬼使神差地靠近舒欣,抬起手轻轻撩开舒欣额前的碎发。舒欣刚好在这个时候醒来,一睁开眼就看见了顾之恩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往上看,对上的是顾之恩通红的脸和躲闪的目光。舒欣忍不住噗嗤一笑,顾之恩脑子一片空白,傻乎乎地说出一句:天气不错,你笑起来真好看。舒欣索性得寸进尺自夸起来;那是自然的。顾之恩急急忙忙解释:我是说,天气好。舒欣有意想作弄他一下,装傻到底:我知道,你急什么?
见到顾之恩的脸越来越红,窘迫得不发一语,舒欣才伸了个懒腰然后站起来说道:算了,我该回去了。顾之恩听她这样一说,心里松了一口气:好好,你回去吧。
若是昭昭不在,我也可以教你。顾之恩一直想对舒欣说这句话,但是见到舒欣的时候,总是说不出口。
没过几天,徐北方送了一封信给舒欣,讲明了两家婚约已经作废,又表明歉意,对舒父的不尊重深感抱歉。舒欣收到信时一脸茫然,她以为徐北方高看了她的才华,写的信磕磕绊绊看完后竟理解不了大致的意思。正好见到顾之恩,索性将信给顾之恩看。
顾之恩也不推辞,拿起信开始浏览。舒欣问道:他说了什么?我不大认得。他看完信,也不将心里的欢喜之情表露出来,只是将信纸叠好,递给舒欣: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你的婚约解除罢了。顾之恩素来知道舒欣莽撞大大咧咧,却没见过舒欣高兴地跳起来,突然上前一把将自己抱住的样子。突如其来的拥抱让顾之恩呆若木鸡,正好此时陆妈端着粽叶站在门口,将一切净收眼底。
顾汶淮叫底下的人按着昭昭的形容,以及这段时间赵玲儿的来往关系一一排查,不过三四天的光景便把一个蒙头的男子丢在了昭昭面前。昭昭冷冷看了一眼:将他的头布取下。顾汶淮点头示意。
那名男子的脸,昭昭太熟悉了。仿佛和周逸君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但是浑身上下散发的气质完全不同。昭昭打了个冷颤,两手握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肉里面也没觉得疼。想到周明朗先前的行为和言语,对周逸君如此冷淡,缺乏管教,连顾汶淮都想过是否要让周逸君学一门手艺,怎么周明朗不会上心?顾汶淮将昭昭拥入怀中,在昭昭的耳边轻轻地说:昭昭,你还好吗?你全身都在发抖。
眼泪瞬间掉落下来,昭昭看着对面的男子,毫不犹豫地冲上去给了好几个耳光,正想开口质问他时,一阵腹痛袭来,昭昭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醒来时,还是在熟悉的周家。窗外依稀可以看见院子里的桃树,屋檐下的红灯笼已经褪色,燕子和麻雀倒是活泼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昭昭看见了刘医生,顾汶淮,周逸君,周明朗还有两个丫头在房间里熙熙攘攘。她的房间许久没有如此热闹。顾汶淮见她醒来,忙上前问她:昭昭,你感觉怎么样?刘医生说你动了胎气,急火攻心。昭昭转头看着周逸君年轻的脸,他什么都没有做出,若是他知道这些肯定是没有脸活着,那么干净纯粹的生命,凭什么要为上一辈的人的错误负责。昭昭对顾汶淮说:你们全都出去吧,我和爹爹说一会儿话。顾汶淮不大放心:昭昭,你需要多休息,有什么事等调养好身子再说。昭昭将手放在顾汶淮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你放心,我就问问,不管是什么答案,现在木已成舟,我能做的也是极少。只是我了解一下,才能安心。顾汶淮知道昭昭的固执,他不能反对,这是昭昭的权利,她有资格去询问真相,因为她是周家的女儿,而不单单是顾家的夫人。
待到众人走后。昭昭盯着周明朗: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赵玲儿背着你干的那些事情。周明朗走上前,微微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么一般:我对他们不好吗?母子两个我是问心无愧,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可是她呢?几次三番和外头的野货来往,几次有孕,就是活该。若不是看周逸君懂事一些,我便断断不留她。昭昭忍不住朝顾汶淮喊道:可是你不该瞒着我!
到最后,昭昭才真正明白过来,原来她和父亲才是一家人,至始至终都是一家人。周明朗是个心慈的人,他留下赵玲儿和周逸君只是为了顾忌到母子的声誉,况且周逸君蒙在鼓里,从来只认定了他是父亲。就算是赵玲儿告诉了周逸君,依照周逸君的性子,他也不会认外面的生父。周明朗叹了一口气:昭昭,你不该知道这些,这是我的罪过,和你没有关系。这些年我靠着草药发家,可是这种草药颓人精神,毁人根本,我自己吃下不少,终年和草药为伴,早就废了。昭昭依然问他:你又不爱她,为什么要留着她?
为了周逸君!他不能没有母亲。周明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些激动,忍不住激烈咳嗽起来,本来削瘦的身子一咳嗽就像快要散架一般,骨头都跟着抖动。昭昭看着周明朗病入膏肓的样子,再也想不起来那个把她高高抱起来,跑着穿过整条街道,为她吹小馄饨,把她举在头顶让她看台上的《贵妃醉酒》,一双大手为她扎小辫子的父亲。好像再也回不来了,再也不会有了。
昭昭没由来的觉得累,又不大想继续和周明朗纠缠。只是说:我出来太久,该回家了。周明朗听到这句话,有些错愕,但是很快缓过神来:好,我去叫顾汶淮。
临走的时候,周逸君恋恋不舍地问昭昭:怎么来了没几天就要走了?昭昭看着他,微微一笑:都待了四五天,早该回去了,我家里还有一个顾之恩要大人照顾呢。周逸君听见昭昭一说,低声说道:这里难到不是你家吗?昭昭答道:你就错了,我出嫁了,这里就不再是我家。若是不信,只管去问问你姐夫,看我是周家人还是顾家人。顾汶淮只是笑道:昭昭有两个家,你要是舍不得,多来顾家走动走动。正好你姐姐也闷得慌,家里不够热闹,你来了才好些。
周明朗将一本书递给昭昭:这本书是你以前最爱看的,都落在家里生灰,这次就带过去吧。不过是一本《史记》,算不得什么。但是碍于众多人在,昭昭不好拒绝,只能收下:好,我知道了。
上了马车,渐渐离开周家,走上了街道。昭昭打开书来看,里面赫然夹着房契和地契。她将东西拿出来,折叠后放入袖子里面,外头隐隐可以听见有人在叫卖糖葫芦,馒头,面条。昭昭正想闭上眼睛休息,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她赶紧掀开车帘,问前面骑马的顾汶淮:那个混账是如何处置的?顾汶淮回头朝昭昭一笑,说道:他得了教训,这辈子都怕动不了了。昭昭看见顾汶淮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神情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有些害怕起来:到底是怎么了?顾汶淮见昭昭有些生气,正色道:我叫几个人把他的腿打断了,也不必怕他告我们,哑巴是不会说话的。
昭昭吓了一跳,但仍然故作镇静,慢慢说道:你处置过就好。轻轻放下帘子,尽管夏日渐近,可是昭昭坐在车上竟觉得寒意渐起,背脊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