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来重阳将至,京城建康各处风景姣好。江南士族的旧俗,往往要在重阳当天送火神祭灶,士族里的长辈,要安排宴席饮宴祈寿,以谢天地与祖先恩德,近些年来,文人墨客多于重阳相约赏菊饮酒,玄谈作诗,是日,秋菊盈园、空服九华,寄怀于言,好不风流。
沿街的商铺尽卖着些时下新鲜的玩意,除了些菊花样式的重阳糕模子早已是旧时的样式,青庭目光扫到一水芙蓉形状的糕点模子,一时觉得奇怪,变问商铺的贩主到:“老板,都说重阳登高是为了赏菊花,你这糕点模子做了个芙蓉样式的,吃了可不是违背时令了?”不料这小贩却是个应答如流的人物,当即殷勤地说道:“姑娘有所不知,这现下京城里的贵人,无论什么些东西都早已不喜欢旧时的样子了,全是什么新鲜什么就卖的紧俏。光不用说这个,您且说这街上有名的成衣铺子,前阵子仓佬那边的服饰样子留到咱们京城,前头各位大人们可是忙着行军打仗呢,这仓佬的窄袖和颜色,不也是有许多个大官家的夫人小姐穿着嘛。这年头,动荡多,且有好看的东西,就买了用着,是不是旧俗又有什么打紧。”
青庭看着这小贩言谈举止不像往常小贩一般谄媚逢迎,倒有点真能讲出几分道理的意思,便真对这芙蓉的模子上了心,付了钱两,又不禁打趣道:“老板,你卖个糕点模子,竟也能说出点道理似的,这天天卖模子炊具,也能生出这些感慨?”
小贩倒是正眼抬头看了眼青庭,说到:“世道变得太快,四下里征战不断,老天又不作美,听说西边秦国已经大旱一月余了,”又低声俯身对青庭道“那个氐人皇帝亲自带着他的妻妾节衣缩食,西边尚且饿不死人。若是咱们这来了大旱,宫里的能不能给咱们点粮食尚且不好说,还有人家的侨郡流民等着吃粮呢,哪能轮的上我,还不是饿死一条命。”说着说着,面露悲戚之色。到最后不甚哀恸,道:“不瞒姑娘说,我大儿前年在伊水战死了,现如今小儿子又随军去了山荏,都是死生一眨眼的事,若真留下小老我一个,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孤苦无依,活着又有什么意趣。”
“这么说,山荏一役,荀刺史怕是凶多吉少了?”郗恢正坐在姐姐屋里读书,先是看侍女青庭回来,手里拿了个新鲜的芙蓉图案的重阳糕模子,便是好奇,后又待青庭说出这段小小的逸事,不禁道真的担心起来。
“阿乞觉得,我朝军队,胜算如何?”郗道茂稍稍放下手中的书籍,有些认真地考较着幼弟。
“荀刺史为人聪敏,为人方正,况且燕的守城将士也只有七百多人,我们带五千人去,怎么说也是赢了。可见,那个卖糕点的小老的担心不足为惧。”
郗道茂脸上稍有愠色,心想这幼弟虽年刚及十岁,但这些用兵之事,本应该看的远些,想的周全些,怎的近日反倒是退步了?便正色对幼弟说到:“阿乞难道认为行军作战,单靠人多,就能制胜了?先说荀刺史,他不熟悉泰山风土人情,异乡作战,本来就是多有不便。再者,贾坚,他身为晋人却身事燕人,还能到泰山驻地,边陲重镇,他若没有过人的本事,怎么能身担重任?再说,山荏离燕人的救兵到底近不近,我们尚且不知道,你几句话的功夫,我们就能必胜了?阿乞,你最近是不是又贪图玩乐,怎么对功课和时事政事如此不上心?”
看着姐姐稍有愠色的脸,郗恢自知理亏,自己出了纰漏或是开些小差,都是眼前这个长姐来训斥自己,不过每次训斥的都不算太凶,总比父亲的严厉强些,且姐姐心软,一向是自己认个错吃个瘪,姐姐就不再生气了的,便对姐姐撒娇道:“我这几天功课不进益,弟弟已经知错了,姐姐说的是,弟弟以后自当废寝忘食,终日学习,才能不负郗家门风。可姐姐,快到重阳节啦,我们先准备着茱萸,重阳糕,菊花酒,明日姐姐带我去城东登高,之后姐姐再生阿乞的气不迟,先和和美美过节,好不好呀”
郗道茂看着眼前的弟弟,知道他又在向自己讨好卖乖了,可转念一想,她与幼弟都少年丧母,父亲忙于政务,只有姐弟二人每日作伴,不仅软下心来。
“那,你今日把今日的功课做完,然后就养足精神准备着明日登高吧,等明日过了,我再收拾你。”
郗恢望着姐姐的脸,知道她不再生气了,便欢喜道:“姐姐今日也快快休息,明日和阿乞一起登高,到时候霉运瘟神可就都除去啦。”边开心地跑出了姐姐的屋子,一溜烟不知道去哪了。
郗道茂一脸哭笑不得的样子,边站起身来边对青庭说:“你看阿乞,还是小孩心性。这不,转眼间跑出去了,连今日功课都懒得做。真真是惯的他。不过,他若能练起来些武艺,想也会对这些上心些。”
青庭笑着说道:“小郎君身体强健,性情开朗,又有姑娘您的教导,若是练起武来,肯定有好武艺。”
郗道茂移步到屋前,说到:“建康时尚总是文弱风流,不论男子女子都是清丽婉约病若西子,我们一家从军习武,连我一女子尚且通得兵书史要,终究是在建康多年,却也不入其他郡望之眼,被人瞧不起。如今我是难与时下相容,若是阿乞将来也从军立业,我们家岂不是要受更多白眼?”
青庭却是真心诚意地对自家姑娘说:“姑娘年少貌美,冠绝京城,郗家也是名门望族,虽没有玄谈子弟,但各自在军中为朝廷建功立业,都是为社稷有功之臣。谁敢给咱们白眼看?”
郗道茂看着窗外,院中秋高气爽,碧天如洗,唯有一颗红枫,霜叶尽染,在满院绿树青草中,显得与众不同。
青庭略抬头看着自家姑娘姣好美艳的容颜,与窗外投射过来的秋光相映,却生出了一丝萧瑟肃杀之感,不禁微怔。
“不符时下赏美意趣,芙蓉也好,红枫叶罢,木秀于林,终不知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