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扇宫女不说话。
女子微微叹息，说道：“我何尝想做这等龌龊之事。然而深宫之中，我若没有耳目，就是人家刀下的鱼肉。”
执扇宫女低声道：“娘娘说得是。”
女子微微摇头，说道：“你心里还是不服。然而等你到了我这个位置上，你就明白了。”
“小姐的案子，已经结案了。”研墨为沉鱼摇着扇子，“是那个杨御医，立功心切，居然想出了以毒攻毒的法子。而且，为了立功，居然不与其他御医商议就用了药！好在娘娘福大命大，那杨御医发觉娘娘不对，立即自杀了。留下遗书说明了一切。皇上到底仁慈，又看着娘娘化险为夷的份上，饶过了其他御医。经过了这么一出事情，想必那些御医在也不敢不经心了。”
“是吗？”沉鱼懒懒的笑着，“这个世界什么人都有，也真是奇怪……”
研墨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姐，皇上居然肯这样罢手，您怎么看？”
沉鱼将手中的茶盅放下，苦笑道：“怎么看，还能怎么看？看不出他倒是一个肯放手的人。本以为至少可以将皇宫闹个天翻地覆的。”
研墨叹息道：“小姐！将皇宫闹个天翻地覆又怎样？难道您还想要皇帝与皇后反目成仇，萧家不得已起兵造反，新都乱成一塌糊涂，北方的匈奴趁机进兵？闹得越乱，到时候苦的还不是你自己？”
沉鱼默默不语。给李广寒出了这张考卷，虽然快意，但是不过几个时辰她就后悔了。万一李广寒按捺不住，大动干戈追根究底，就很有可能造成自己不想见到的后果。得到李广寒收手的消息，她心中有些遗憾，然而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
自己这张卷子，考的是李广寒能否看清时局，能否顾全大局，能否忍耐下去。虽然李广寒结束案子的借口拙劣可笑，然而他还是及格了。
这样的君王，或者值得自己辅佐……
研墨又说道：“只可惜了一个杨御医。皇上下了圣旨，全家弃市。不过他既然有胆子做这等事情，全家弃市，也不算冤枉。”
“全家弃市？”沉鱼的声音蓦然高了起来，“他……居然下了这样的命令！”
研墨知道小姐的意思，只好轻轻说话：“小姐明鉴。皇上下了这个命令，就断没有收回的道理。而且君王威严不容侵犯，这正是为君之道。小姐，这不算暴虐。”
“不算暴虐……”沉鱼冷声道，“研墨，你跟随我长大，怎么也这样说话！”
研墨道：“小姐……你……”
沉鱼摇头：“是的，为了国家律法，杀人是必须的。然而人有可杀与不可杀之分。为了维护律法杀人，和与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杀无辜之人，是有区别的。”
研墨低头，声音很轻：“是的，小姐是有理由的。然而小姐，您如果用你那一种标准去要求帝皇，那合格的君王还没有生出来呢。”
沉鱼苦笑，好久才说道：“研墨，连你也不理解我！”像是梦呓一般，轻轻说道：“我一直记得李筝祖师的一句话——是人，都有生的权利，没有人能够随便剥夺这种权利……”
研墨没有再说话。小姐的话太深奥了，研墨并不十分明白。研墨只知道，小姐要她生她就生，小姐要她死她就死，她是属于小姐的。
沉鱼突然抬起头：“不对，杨御医一家，不能全家弃市！”
研墨苦笑着抬起头，说道：“小姐，不可能改变皇上的主意了。”
沉鱼道：“不对……给我下药的人，不是杨御医！杨御医可能是冤枉的，他的全家更是冤枉中的冤枉！”
研墨惊讶的望着沉鱼：“小姐，你为什么这么说？杨御医畏罪自杀，有目共睹！”
沉鱼吸了一口气，说道：“杨御医是死了，但是，我们看见他吃毒药了没有？没有亲眼看见他亲自将毒药吃下去，就不能说他是畏罪自杀！”
研墨道：“但是小姐，我们也不能说他不是畏罪自杀！”
沉鱼道：“我当时迷迷糊糊的，没有看过杨御医的死状。研墨，你是看过的。你说，杨御医是服了什么毒药而死？”
研墨道：“全身痉挛，与小姐的症状非常相似，只不过来得更猛烈一点。”
沉鱼道：“这就是了。研墨，你读过《医经》，应该知道，如果是番木鳖中毒，从服药到发作应该有一段时间。杨御医什么时候服药，才能在我毒药发作的时候死去？可以明确的是，杨御医服药，应该在我吃药之前。”
研墨迟疑道：“即使他服药在小姐吃药之前，也不能证明什么。”
沉鱼道：“是不能证明什么。你也知道，但凡犯罪之人，即使知道自己罪大恶极，知道自己事发之后免不了死罪，但是没有看到自己的犯罪后果之前，都是不甘心就死的。那时他毒药尚未送进我房间，他还不知道自己事情的成败，如何甘心先行服药就死？”
研墨迟疑道：“小姐，你这只是臆断之词。”
沉鱼点头道：“是，这只是臆断。研墨，还有最关键的一样，我们不能忘记了。”
研墨道：“是，杨御医与我们并无仇恨，没有置我们死地的理由。即使有理由，也不可能是同归于尽的深仇大恨。唯一解释，就是杨御医是受人胁迫或者受人好处。受人好处这一条可以排除，因为任何好处，人死了都无法享受。唯一解释，就是他受人胁迫。”
沉鱼道：“这就是了。我受伤是意外之事。就是祥妃，事先也并不知道自己会动手，不知道我会因她而受伤。所以，幕后凶手不可能是事先做的安排。而我一受伤，杨御医诸人就来到了花朝轩，开始救治我。因为病情紧迫，杨御医与其他御医，简直是夜不假寐。时间短暂，幕后之人即使有心借御医的手置我于死地，也没有时间与杨御医他们单独联络。所以，杨御医也不可能是因为受人胁迫来给我下药。”悠悠叹息了一声，说道：“何况，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到有什么比满门皆灭更能威胁人的。如果皇帝下了灭我满门的命令，还有什么理由能迫使我违背皇帝的命令？”
研墨沉默了片刻，说道：“所以，唯一解释，就是杨御医不是下药的人。下药的另有其人，却嫁祸给杨御医。嗯，下药的人，不是杨御医，那就是杨御医身边的药童或者什么其他贴身人了。这个人不但有机会往小姐的药碗里下药，还有机会给杨御医下药。”
沉鱼点头道：“这个人很厉害啊。知道收买御医是不可能了，就走下人的路子。又便宜，又能找到替罪之人，还能让这个案子到杨御医这里就断线……厉害的是，居然能估算好时间，在我发病的时候让杨御医死去，让杨御医背这个黑锅。”
研墨道：“的确好生厉害……然而，小姐，杨御医的事，咱们不能管，也管不了。”
沉鱼坐直了身子，说道：“我们不能不管！”
研墨奇怪道：“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管？”
沉鱼的眼睛中已经放射出兴奋的光芒：“研墨，宫廷之中居然有这样厉害的人，而且是针对着我，我怎能不管？这样的不知名对手，我怎能不管？”
研墨苦笑道：“小姐，我看你是好胜心动了。不知名的对手——不是皇后吗？”
研墨的前半句话，沉鱼没有否认，微微笑道：“研墨，你脑子还没有转过来呢。记得那个小御医的话吗？小御医说，昭阳宫中，曾经出过类似的命案。试想，普通御医，怎么敢这样公开给皇后下药？”“公开”两个字，沉鱼咬得很重。
研墨道：“是，普通小御医，绝对不敢这样做，因为这样做，那就是公开与皇后过不去。皇宫之中这样的事情多得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唯一解释，就是那个小御医已经知道这里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受人好处，在这个关键时候来这样一句恰到好处的话……啊，假如我就是幕后黑手，那小御医……”
乔信阳的宫中轮值居所，是一间小小的耳房。除了一张床一张桌，连个转身的余地都没有。然而乔信阳很快就不用居住这个小耳房了，因为他已经递上了辞呈，明天就将回故乡。他的辞呈，没有按照惯例递给主管御医，而是直接递给皇上。皇上批准了他的辞呈，而且给了他一堆赏赐。
沈美人已经转危为安，除了两个大御医还留着观察外，其他御医都已经陆续撤回来。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沈美人的体质比较奇怪，病来的时候如此凶险，但是病去的时候也非常迅捷。不但是乔信阳，其他有点经验的御医也感觉有些奇怪，然而宫廷之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大家都默认的生存法则。
自己到底是违背了这个生存法则呢……想起在花朝轩说的那一句话，乔信阳还是忍不住有些忐忑。自己是将皇后娘娘得罪了……然而，皇后娘娘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公开杀人吧？只要出了明天，明天，自己将远走他乡。皇后娘娘的势力是很强，但是自己改名换姓远走他乡，皇后娘娘多半找不到自己吧？等过个一年半载，皇帝陛下整倒了萧家，自己再回家乡，定居生活也不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