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不得他此刻如此的敬小慎微,即使对面看上去已经足够可靠且可信的对象了。
他几个部属,乃至兄弟的性命就是最好的证明。
“有一点我相信你可以理解我,那就是抓内鬼这件事,我希望是一个暂时没有任何背景的人来做,很明显,你现在非常符合这个目标。”中途因为太辣歇了好几次,终于享用完晚餐的他抽出一张纸,最后擦了擦油腻的嘴角。
他的眼神一时间,竟然有一丝向往的神色。
“不过嘛,被冤枉的老门主,为了死去的同伴,亲手抓住出卖他们的叛徒,为自己洗刷冤屈,为朋友报仇,这个剧本,我还是很乐意看到的。”说完他微笑地向对方伸出手。
西奥多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斗笠下那张满是胡渣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啼笑皆非的笑容。两只手紧紧地握了握。
守望者第零门,现任前任两代门主,私底下的第一次见面。
“老盟主知道你是这么个人感情色彩浓厚的人吗?”
“哈哈哈,老爷子只会告诉我能做成事就行,他才懒得管我是什么样的人。”
“能否帮我给门下众兄弟带一句,对......”
对字一出,盘纶就赶忙摆手拒绝,“不帮,本来就没人怪你的事情,莫要自作多情。”
眼瞅着天色快要完全暗淡,约定的时间快到了,盘纶起身不再停留,“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了,等你的好消息。”像是商人刚刚谈成了一桩大生意一般,盘纶喜笑颜开地走了。
在门前,他自说自话地微笑着和已经坐在准备关店的老妇人攀谈了两句,才终于步行远去。
才没行出几步,他那张笑容就逝去了,收起扇子,在自己的大腿上拍了几下,撇了撇嘴角,表情略微有些苦涩。
“唉,安慰人这种事情,还是难啊。”
只剩下两个人的店铺里,瞬间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老妇人站起身,转头看了没有离去意思的西奥多两眼,欲言又止的她最后还是止住话头,默默地开始收拾店里的桌椅。
西奥多见状连忙起身,帮助老妇人一起收拾。
老妇人没有阻止他。
西奥多张嘴想要解释些什么,老妇人朝他挥了挥手,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一对深陷的带着那么点浑浊的双眼怔怔看了看他片刻。最后,她抬起手背擦了擦眼角,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解释。
西奥多没多做坚持,想来是盘纶替他说了些什么。
就这样两个人无声无息地一起把这麻辣烫店的最后一天收拾干净,洗好最后的碗筷,擦干净店面的地板,将椅子倒扣在桌子上,拿出剩下的鱼肉蔬菜,才终于把店门紧紧地上了锁。
老妇人踏上了回家的路,西奥多拿着几袋子多余的蔬菜,就那么静静地跟在后面。
伴随着黑夜的完全降临,两人拐入了一条小巷子。
与外面的萧条寂静形成鲜明对比的,小巷里此时挨家挨户灯火通明,家庭邻里之间的欢声笑语自一栋栋庭院中传出,饭桌上的嘘寒问暖,觥筹交错间的呦呵,稚童的嬉戏打,尽是描绘出一副晚饭时分,城中百姓安居乐业的其乐融融的和谐画卷。
而老妇人和西奥多依旧是那么沉默地走着,仿佛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一个瞧着比老妇人都是年长上几岁的老爷子恰在出门来,刚刚好和两人撞上,一时间难免一阵客套寒暄。
老人眼尖地瞄到紧跟在妇人身后的西奥多,他的脸色竟然也是有些高兴,“小张啊,这是你儿子吗?你儿子终于回来啦?”
老妇人含着笑,继续回应着什么,即没否认又没认同。
老爷子与老妇人关系颇好,来往密切,这十几年看着她一个人操劳着一家饭店,时不时就会念叨着两局她儿子要是在身边就好了。此时跟在她身边,又是拿菜又是拿肉的,不是她那长久在外,几年都不回来一次的儿子,还能是谁?
“你这次可得多待几天啊!你妈一个人可不容易了,一个人经营一整家店,无论你在外做什么,再忙也得回来陪陪你妈不是?”
看着老人又是欣慰又是责备的表情,西奥多稍微愣了一下,有些讶异看了老妇人一眼,发现对方依旧是那么随和地笑着。
当老爷子这么说时,他感觉老妇人笑的是发自肺腑的开心。
无论真假。
他回过头赶忙堆出笑容,连连点头称是,真真切切像一个久而未归的游子一样,和街坊客套了两句,顺带感谢了老人多年来的帮助,引得老爷子连叫不敢的那个。
终于辞别了热情的老人,两人继续往小巷深处走,渐渐地,人烟的味道开始消散,欢笑的声音逐渐远去,寂静重新笼罩了在了已然变得漆黑的小巷中。
那尽头孤零零的庭院,就是老妇人这么多年一个人守候的家。
她也终于开了口。
“我老伴走的早,当年魔族第一个人入侵的,就是我们的祖国,他当时还有一年就退伍了,他的将军担心他年纪大了,想让他调到城防军。他倔,觉得自己还可以上战场,毅然决然地去了,再也没回来。”
老妇人此时此刻神情淡然的可怕,一双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在说着什么她道听途说来,和她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阿齐当年据说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武者了,那个具体什么等级我也不懂,为了替他爹复仇,为了守护祖国,他和他那整个宗门奔赴了战场。最后只有他一个人,因为受重伤,昏厥地被救下来,整个宗门,就活了他一个。”
老妇人似乎想起了她儿子当年重伤的样子,话语有一丝轻微地颤抖,“当时我带着她一路南逃,他一度发了疯一般要冲回战场,他觉得他对不起宗门,对不起祖国,家破了,宗门没了,国亡了,他却活着。”老妇人转过头看着此刻低着头,把脸完全掩在斗笠后的西奥多,“所以我儿子从那时起,就希望,既然他当初没能死在战场上,那他此生都不想被人所救了,他想去救别人。”
西奥多怔怔抬头,他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他的那位袍泽,守望者第零门的前任副门主,杨齐,那个沉稳,冷静,头脑精细的同伴。
他想起了那个噩梦般的雨夜,那个破败不堪的村庄,袍泽们惊声的痛呼。
还有杨齐飞身挡在自己面前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