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亚热带与热带还处在水深火热之时,N市已经开始变得些许凉爽了,孔铭跳级的消息在大院里已经是人尽皆知的消息了,老人们纷纷表示后生可畏,老孔家出了个天才。周渔不知道天才是什么,她只知道孔铭以后要上三年级了,以后她再也不能出了门就可以看到孔铭了。
三年级在三楼,小周渔感觉自己真难过,她问爸爸说,她可不可以也像孔铭一样跳级,周爸爸跟她说,她不留级已经是老师手下留情了。周渔很生气,一个人坐在大槐树下,时不时的望一下孔家的方向,小胖妞的俩桃花眼耷拉着,她想跟孔铭一样学习好,这样她就可以跟他一起上三年级了。
大槐树从九月开始已经在陆陆续续的掉叶子了,有早起的老太太或是老爷子打完太极后顺手给打扫一下,九月是秋的开始,夜逐渐与白昼平行,夜风也开始带了秋意,飒飒风声,槐树叶在风与脱落酸的作用下,把大院又铺上了一层浅浅的秋意。
后来周渔依然跟在孔铭身后,俩人在楼梯口分别,孔铭成了三年级最年少的一员,周渔与封铮的日常依然是什么东西好吃,什么故事书好看。
是了,周渔对数字不敏感,但她对文字的喜爱不亚于孔铭对数字的喜爱。
周渔二年级的时候,孔铭四年级,周渔语文依然满分,数学勉强够看,孔铭依然是老师口中的翘楚。那年七岁,周妈辞了医院的工作,在周渔二年级下的时候去了N市的医专教书,周渔终于不用经常性的被寄放在孔铭家了。
三年级的时候,孔铭五年级,周渔背完了唐诗三百首,孔铭获得了奥数一等奖。大院的葡萄藤结的果子越来越少,周爸在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四年级的时候,孔铭六年级了,俩人依然是一起放下学,整个实小的人都知道学习好颜值高的孔铭每次都跟着一个小尾巴,渐渐长开的小周渔已经不像以前那么胖了,漂亮的小裙子在成了她每天都要思考的问题,孔铭学会了自行车,后来为了能坐上孔铭的车后座,周渔开始喜欢上了裤子。
后来五年级的时候,孔铭去了实中,周渔开始一个人上下学,周妈跟周爸经常话不投机半句多,一言不合就吵起来。六年级的时候,封铮依然是周渔的同桌,在孔铭的监督下,周渔也进了实中。
那一年12岁,豆蔻年华,周渔发育之后身体开始抽条了,俩桃花眼依旧,只是少了年少时无忧无虑的笑意。
周爸周妈的婚姻在暑假的时候终于走到了尽头,一段丧偶式的婚姻,一个只有一个人在女里的家庭。离婚的时候,家里没有争吵,没有冲突,只是静默的吃完最后一顿饭,周渔在第二天跟妈妈搬出了大院,穿过了猫儿巷,老张头已经老的卖不动了,拿着个烟杆坐在牌坊下,冲着来往的路人回以善意的微笑。
孔铭从夏令营回来的时候,进了大院看到周渔家关着灯,站了会儿才转身回家,后来问了孔妈,才在她惋惜的语气里知道了周渔家里的情况。他一向不喜形于色,直到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看着周渔家已经没有了以往的烟火气时,心里的不甘才破茧而出。
暑假就这么的在知了回音中平淡的过去,周渔起了个大早,跟周妈搬出来后,母女俩就住到了医专的教师宿舍。那里没有老槐树,没有葡萄藤,也没有孔铭。周渔上初一,孔铭已经保送N市的重点高中了。她已经一个暑假没有见到孔铭了,只是在妈妈与李阿姨零碎的交谈中知道孔铭报了兴趣班,得了哪些奖。
初一开学后,周渔每天都要背着书包出了医专,左拐直走到公交站,在等公交的过程中,她需要跟买早餐的奶奶买个包子,一瓶豆浆。老人家都实在,豆浆是黄豆榨的醇香可口。
从医专到实中要坐101路公交车,等周渔啃完包子后,公交车才从远处缓缓驶来,上车,投钱,找了个靠窗的地方坐着。周渔从来不坐前面的爱心专坐,走到后面,等车开走后,一站又一站,不知道到了哪一站开始,她的旁边就多了个人。
多了个人对周渔来说没什么惊奇的,城市这么大,公交那么小,来来回回,其实也就那么几个人。车子进了隧道,昏暗的白炽灯把车里面百态人影映在玻璃窗上,只是旁边那个人怎么会那么眼熟呢?周渔收回看着窗外的视线,转头看着旁边的人,那人唇角微勾,在周渔错愕的表情中叫了一声:“胖鱼”
周渔很没骨气的想哭,只是这并不是一个值得悲伤的相遇,只是命运的轮轴从新开始,所以她努力扯出一个微笑。
十二岁的少女,萌动的少女情怀总是诗,周渔忽然觉得生活的美好,总是那么的在不经意间降临。
孔铭说:“你笑的真丑。”
周渔会心的笑了,俩平静的秋水终于起了微澜。
孔铭的出现并没有过多的言语,他静静的在周渔的旁边坐了两站之后下车,周渔隔着车窗跟他说再见,然后看着他笔挺的身影渐行渐远。
接下去的日子,从短袖校服到肥大的外套校服,周渔每天最开心的就是坐公交了,第一次周渔的旁边坐了人,孔铭就站在旁边,第二次周渔的旁边依然早早的坐了人,孔铭依然会在老地方上车,之后,仿佛心照不宣般,周渔都会空出自己旁边的位置,然后再目送孔铭离去。
这小小的喜悦一直维持到中秋的前一天。
中秋与国庆是连在一起放假的,那一年的国庆,全国上下,举国同庆。一放学,校门口挤满了接孩子的家长,所有的人脸上都露出喜悦的笑容,周渔与她的新同桌白鹿一起并肩而行,她们是肯定没有人过来接的,所以也懒得去跟他们挤,两人有说有笑的出来,跟保安大叔打了个招呼,去了学校对面的公交站等车。
可能是要放小长假了,公交在马路上堵了很久,周渔从包里拿了本书出来边看边等车,只是抬头看车的瞬间,就让她看到了,两个多月前跟母亲离婚的父亲,此时正为一个女人和一个言笑晏晏的少女打开车门。周渔的视线越过车来车往的马路,与准备绕过驾驶位的周重阳四目相对。
父母离婚之后的周渔性子忽然就安静了许多,只那一眼,她看到周重阳惊讶的表情,而她,只是在愤怒之后报以一个浅薄的微笑。
公交刚好停在周渔的面前,上车,投钱,公交上面挤满了人,周渔寻到空隙,把自己隐没在人群中。
有的人结婚了,但是他爱着的是别人。
有的人结婚了,但是她爱的人从来没爱过她。
周渔提前了一站下车,白昼的变短加速了黑夜的来临,街道两旁已经是万家灯火,周渔背着书包,淡薄的身影从光明里走进黑暗,又从黑暗走入了光明,绕过了几条巷,出来后就是一个社区公园,周渔看到空无一人的篮球场,抬脚走过去,找了个位置坐下,抿着嘴看着因为电压不稳定忽闪忽闪的灯泡,周渔从包里撕了几张纸,包了块石头,对着篮球框扔,一次,两次,三次。。。。。。一次比一次高,但没有一次是能够投进去的,在第十三次后,她的石头就被另一个人给拾取了。
那人穿了一件一中的校服,包背在一边的肩膀上,她看他把那石头远远的就扔进垃圾桶,笑着跟她说:“垃圾就该去垃圾该去的地方,你怎么玩的那么起劲。”
孔铭下课后帮孔妈顺路买东西去了,结果路过就看到了这傻渔。
“孔铭你在这附近吗?“
“嗯,我妈想吃烤鸭,我顺路过来帮她买一份。”孔铭坐到周渔的旁边,在包里掏啊掏,掏出一块面包,“给你”
周渔肚子有点饿了,接过来,拆了包装袋要了一口,是熟悉的味道,“赵阿姨做的嘛?”
“嗯,赵阿姨在我们学校附近开了间面包店,今天路过,本来是准备明天带给你的。”
赵阿姨就是他们小时候的保姆阿姨,后来女儿大学毕业后,负担小了,有了积蓄,没想到开了面包店。孔铭也是下课的时候路过,闻到熟悉的味道,才折进去买了一块。
“唔,赵阿姨做的面包就是好吃,以后我一定会多过去光临一下。”把最后一口吃完,周渔从包里拿了张纸巾擦了下手,然后看着旁边的孔铭,说:“明天放假诶,我准备去妈妈学校的图书馆写作业。”
“那你这是干嘛?”孔铭问,黑灯瞎火的,一个人坐在这儿。
“考砸了呗,不然放假写什么作业。”
孔铭满脸不信,这孩儿什么时候这么好学了。
“好,走吧。”
周渔被孔铭拉起来,看了下手表,也是挺晚了,是该回去了。跟孔铭并肩走着,说了些新学期新课程上面的问题,拐个弯,就到了医专的路口。
“回去吧,小心点。”孔铭现在比周渔高半个头,把周渔的包给她后,公交刚好来了,临上车的时候,孔铭摸了摸周渔的头,浅笑着说:“胖鱼,明天见,晚安!”
路边的美丽异木棉被风一吹,有些花朵纷纷飘落,周渔看着远去的公交,在黑夜里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