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腊月,章姐儿到这世上来的第二个新年马上就到了。
第一次过新年,章姐儿都没什么印象了,毕竟那时时局混乱,加上家里又有人有牢狱之灾,那年也过得简单而低调。今年就不同了,新朝初始,桐城里也还算太平,一时间,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新年了。
这腊月里,章姐儿自然是已经结束了方氏的全部课业。焱哥儿、燮哥儿两个也由族学里的先生也早早免了他们继续上学,说是等来年二月十五后到书院里再继续上课。
很快就到了腊月初八,腊八节喝碗腊八粥,是民间的老习俗,这在姚家自然也不例外。
在腊月初七的晚上,夏氏领着陈妈妈和几个丫鬟在厨房里就开始忙碌起来,洗米、泡果、剥皮、去核、精拣,然后在半夜时分开始煮,再用微火慢炖,一直要炖到第二天的清晨,这腊八粥才算熬好了。
章姐儿自然是早早就起床等着这碗粥了,听柳妈妈说,这里面有江米、黄小米、红枣、莲子、核桃、板栗、松仁、桂圆、葡萄干、白果、菱角米、青丝、玫瑰、红豆、花生……等等总计不下十几二十种材料,再加上一晚上的微火慢炖,自然是什么都炖得粘稠幼滑,烂得连没牙的小娃都吃得了。
这没牙的小娃是谁,当然是章姐儿这小妞了,这本尊过年后就满六岁了,虚岁可是七岁,因而临了临了这时的章姐儿就换牙了。
焱哥儿燮哥儿两个过年了就是十岁的人了,当然是早过了这换牙的年纪了。这下看见章姐儿换牙这缺了一块的样子,两人这作哥哥的混忘了自己曾经掉牙的尴尬,居然一起很不厚道的大笑起来,把个章姐儿气得骂也不是,哭也不是,真是够呛的。
就在这院里笑闹间,四房的牛婆子送腊八粥来了,原来这里的规矩是腊八粥熬好了,是要赠送亲友的,而且还要在中午之前送出去。送粥的是倪氏的陪房牛婆子,这一路上已经从老太爷到长房、三房、五房,一一都送到了,最后这桶粥才是送到六房这里的。
夏氏一见这四房牛婆子颇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一向是最小的要最早来送这些的。而夏氏本是备好了准备早些送过去,结果被三兄妹这一闹反而耽搁迟了,特别是又落在四房后面,因而忙拿了几十个钱先打发了牛婆子,然后叫了自己的贴身曹妈妈和柳妈妈二人赶紧地把熬好的腊八粥速速分头送到各房,免得太晚了不好看。
姚孙森和焱哥儿、燮哥儿几个自然是早早吃完上楼看书去了,留下章姐儿一人端着自己这碗粥有一勺没一勺的吃着,这边吃边听见自己的美女娘亲又在吩咐厨房里的陈妈妈在做什么腊八豆腐、腊八蒜什么的。
腊八粥听过,这腊八豆腐、腊八蒜可是没听过,章姐儿想去厨房里见识见识,结果刚走到门口,就被夏氏提溜赶出来了,本来嘛,谁见过五六岁的小姐往厨房凑的,这又是油又是烟的,总要再长大几岁才好进厨房学这厨艺的。
章姐儿无法,只好在院里走来走去,跟在她后面的自然是翠琴。
这翠琴也算是个伶俐人,六七岁的年纪,跟着章姐儿在方氏那学了几个月里,居然也不比大她两岁的玉珠和凤仙差上多少。并且在最后的那场考试中,算术还居然考了个第一,女红和识字上虽说差一点,但从她年纪上来说学得也还算不错了。而且这丫鬟对章姐儿挺尽心的,很得章姐儿喜欢,主仆两人感情十分要好。
话说这夏氏原先跟前的大丫鬟心巧,前些日子得了夏氏的允许择了户殷实人家嫁了去做正房奶奶去了。
因此原先服伺章姐儿的珍珠便跟了夏氏顶了心巧的职做了大丫头。
珍珑则被夏氏派了专门去教导几个新买来的小丫鬟。
翠琴原来是这批买来的小丫鬟中的一个,现在那几个小丫鬟里还有几个分别叫翠棋、翠书、翠画的,年纪也是七八岁上下。
章姐儿现在散步正是散到了几个小丫鬟的房前,门是开着的,从外面看进去,就瞅着珍珑正教着小丫鬟在做鞋底子。
说起来做鞋子可比做衣服要简单多了,这马上要过年了,新年里大家都是要穿新衣服和新鞋子的,小丫鬟刚学着做这些手艺不好,做衣服这些细致活自然不敢马上让她们上手了,但是鞋底子只要剪了样子下来,纳鞋底子可不是什么技术活。
珍珑和几个小丫鬟现在做的就是纳鞋底子。
章姐儿看着珍珑先拿个锥子在一沓厚厚的已经浆得硬邦邦的布上扎个眼儿,再用手指上的顶针把系着粗麻线的大针从眼儿里顶过去,拔出针来,将麻线绕在锥子把上“嗞”的一声勒紧——才算完成了纳底子的一针。一双鞋底子上的针脚密密麻麻,一针紧挨着一针,不知道要纳上个几百上千针才能做好一双鞋底。
章姐儿看着虽然觉得应该很辛苦,但毕竟没做过有些新奇,于是走进去央那珍珑教自己纳那鞋底子。
几个小丫鬟见小姐进来到是很激动,赶忙站起来给小姐行礼。
这几人从来都没什么机会能和少爷小姐说过话的,这平日里见翠琴跟着小姐进进出出的,不但看起来没多少活儿要做,听说还跟着学了不少识字呀、算术什么的,自然比她们几个在家里学做家务打扫卫生等等要强多了。
珍珑却怕这纳鞋底子活弄坏小姐的手,不过架不住章姐儿软磨硬蹭的恳求,便拿出一双本来准备给章姐儿纳的鞋底儿拿给章姐儿试试。
章姐儿在这院里年纪最小,自然脚也是最小巧的,因而纳起的鞋底不需要多少针。再加上其所用的浆的布料也是比较细软一点的,纳的线也不是粗麻线,因而纳起来没有几个小丫鬟手头上的鞋底那么硬,扯起线来也没那么伤手。
几个小丫鬟见小姐也和自己一样在纳鞋底,都把苦闷憋屈的情绪收起,有心要在小姐面前表现下自己,个个扯起粗麻线来“嗞”、“嗞”做响。
不过这鞋底布再细软也是用十来层布浆起来的,总还是比较硬实的,因而一会章姐儿嫩嫩的小手上就被勒出了红印,若是换了别个小姐身体的小女孩自然是早就不做了,可章姐儿毕竟是成年人的灵魂,当然不会怕这些个困难。
何况章姐儿还有个小小秘密,那就是前世的自己为了给两岁的儿子买一双千层底的布鞋可是跑遍了全城,最后在一个年过七十的老婆婆那交了订金又过了两个星期才拿到一双手工粗糙的布鞋,自然对现在自己这世能纳上这样一双真正的手工布鞋多了不少不为他人所道的异样情愫。
就这样一个小姐和几个小丫鬟就在腊月初八这样一个有着冬日暖阳的日子里纳了一上午的鞋底。
到了午饭时,章姐儿才放下手上的活,和小丫鬟一起去吃今天大家人人都一样的腊八粥,转眼间,看见身边这几个小丫鬟都和自己一样,笑起来时个个都是缺牙齿。
哈哈,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