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偏处江南地区,因此每到夏日,总是格外的闷热。
秦忆真坐在廊椅上,手中轻轻挥动着香扇,两眼却出神地望着院子里的桂花树。
分明是夏日,并非桂花开的季节,因此那桂花树只是绿油油的,并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青秧见她望得出神,忍不住打断她道:“主儿,您看什么呢,仔细伤眼睛。”
秦忆真只觉得身子懒怠,因此并没有回头回答她,只是淡淡答道:“无妨。”
青秧听到后,也不好再多说,只是轻轻拿过她主子手中的扇子,替她扇起风来。
其实秦忆真望着那桂花树,却想起她入宫时的场景,不过才过去数月,她却觉得恍若隔世。
秦忆真,是当朝正三品中书令秦居安之女。
从知道新皇登基要选秀的那刻起,她就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她会入选。
果不其然,无论长相家世还是品性,虽皆不惊艳,却也无伤大雅,因此顺利入选了。
后来因为家世不低的缘故,她进宫便封了美人,住在了承懿宫的东南角–慕春轩。
慕春轩虽不热闹,却也不算太僻静冷清。
秦忆真对这个院落很是满意,因为它远离了那些宫斗中心人物的居所,正好让她清净些,也能多活几年。
她在家时便常听到那些老妈妈们说,宫里面是如何如何的勾心斗角,血淋淋的一片。
其中一位李妈妈,她母亲年轻时曾在宫中当差做宫女伺候当时得宠的妃子,因此她更有了话语权。
每每说到哪位哪位妃子被打入冷宫或处刑时,她总能分外生动的表达出来,好像是她自己亲身经历过似的。
但当时年幼的她却也的确被吓得不轻,便暗暗祈祷自己千万不要入宫当妃子,情愿将来去庙里当个整日吃斋念佛的尼姑。
但只可惜天不遂人缘,她还是入宫了,虽心里不愿,却也知道没有办法更改,只好既来之,则安之了。
“真是的,这天热的,如何受得了!”此时一阵清脆的女声打断了她的回忆,将她拉回了现实。
这句话已经是夏楚秋今日重复的第十二遍了。
秦忆真笑着摇了摇头,走进屋里,在夏楚秋的身旁坐了下来。
顺手拿起了冰玉的茶壶,缓缓得倒了一盏茶,放在了夏楚秋的面前:“受不了便少说两句,老是嚷嚷,也不嫌燥的慌。”
夏楚秋一饮而尽,因动作太过不文雅,甚至有几滴在她抬头时便滴进了衣领里。
秦忆真无奈道:“楚秋,你这可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夏楚秋白了她一眼,道:“我在家时便这么喝茶,我爹娘也不曾说我,如今进了宫,就数你规矩最多。”
夏楚秋说罢又自己倒了一盏,依旧是一饮而尽。
“前几个月住在秀女院时,装的我可憋屈了,就刚这两盏,少说得泯上几十口,实在是累人。”
秦忆真听了,不由得笑起来,觉得她实在是可爱。
夏楚秋虽是正二品尚书令夏自明之女,家世在她之上,夏家亦是百年大家,受皇帝重视,因此夏楚秋也是进宫便封了美人。
但夏楚秋却从不因自己的家世而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反而真诚可爱,处处待人平和,因此秦忆真与她格外要好些。
夏楚秋喝完了茶后,只觉无聊,用纤细的手指摩挲着茶盏的边缘,与秦忆真闲话起来:“你说,咱们都入宫快三个月了,连皇上都没见着。唉,忆真,你可仔细瞧过皇上长什么样么?”
秦忆真摇头道:“只在大选时远远看见,瞧得并不十分真切。”
夏楚秋连忙拉住了秦忆真的衣襟,低声道:“如何?可俊俏?“
说完语气却又带了些失落:“大选那日我站得不好,并未瞧见。我听旁人说皇上不过长我们几岁,模样可好。”
秦忆真也用香扇遮住了脸,轻声道:“我远远看着,模样不差。”
说罢两人便偷偷笑了起来,惹得身旁的宫女不得不假装咳嗽,提醒她们注意仪态。
此时秦忆真心里有了一阵轻松惬意的愉悦之感,比起刚入宫时的紧张和处处警惕,眼下这浮生半日闲已使她满足。
她想,就这样吧,即使这一辈子也无法承宠,安安静静地过完余生,有个好姐妹和自己相伴,人生也算是圆满结束了。
她这样想着,眉梢眼角间已然露出了笑意。远远望去,好一副美人静坐莞尔图,实在叫人心动。
秦忆真并非是那种一眼望去就叫人看痴的惊艳大美人,也绝非小巧玲珑,让人看了忍不住搂入怀中的小家碧玉。
而是一种温婉,叫人越看越舒服,叫人忍不住的想要去接近她。
然而却又眉目清泠,好像一整季的雪水,都融化在了她的眼睛里。
此时的秦忆真并不知道,在这后宫中,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可以在明里暗里的争斗中置身事外。
她也并不知道,她以后甚至会处在争斗的中心,成为这场故事的主角。
“主儿,司膳司送来了解暑的莲子百合,主儿快尝尝吧。”蓝儿从外面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刻了千里荷花样式的案盘。
案盘上的碗虽没有什么出奇的花样,但是圆润光滑,色泽极好,一看便知是珍品。
“司膳司如今可懂规矩了,知道不敢糊弄主儿了,连碗都是这样精挑细选送来的。”蓝儿一边笑一边将碗从案盘上拿下来,轻轻搁到了桌上。
秦忆真听了这话,不解地望向了夏楚秋,夏楚秋撅了噘嘴,道:“想到上次的事我便恶心,蓝儿你说。”
蓝儿笑着说道:“是。”转身向秦忆真行了个常礼,道:“秦主儿知道,按例每日下午司膳司便要送一道糕点至各位美人位分的主儿宫中。”
秦忆真想起来,入宫时教导嬷嬷曾说过,宫中司膳司是为后宫嫔妃准备膳食的。
美人位分的每日午后可领一份点心,美人以下位分没有,往上递增,妃位及以上每日可领三份。
秦忆真记忆力极好,虽是几个月前嬷嬷说过的话,她却也能记得细枝末节。
想到这里,她开始暗暗叹息,自己老是记住一些没用的事情。
蓝儿顿了顿,道:“谁知那日主儿下午回来便饿了,随手拿了一块蟹壳黄,谁知竟是馊的。主儿气不过,叫我带着那盘蟹壳黄一同去了司膳司。”
说到这蓝儿又忍不住笑起来,“司膳司那些欺软怕硬的,一开始还抵赖,后来被主儿训了一顿后,低声下气的赔罪,这不,讨好来了,今日额外送了碗莲子百合。”
秦忆真听了后,盈盈地笑起来,但心里其实明白,司膳司的那些人愿意服软,并非是因为夏楚秋的训斥。
而是因为夏楚秋是正二品中书令的女儿,家世显赫。
虽然尚未得到召幸,但是宫中日子长,夏楚秋又年轻貌美,难保哪一日不会得宠。
而夏楚秋又是个不好惹的,只怕以后有他们司膳司受的,所以才服软以求自保。
“我记得白鹿爱喝冰的,要不咱们给她送去?也正好出去走走。”夏楚秋望向秦忆真,秦忆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也好,现在日头也不大了。”
说罢秦忆真便提醒蓝儿加了些冰块在碗底,两人便出宫门往白露的宫苑去了。
白鹿与秦忆真和夏楚秋一同入宫,入宫后又分到同一秀女院的院落里,因此三人关系不错,算是有福同享。
但白鹿家世远不如另外两人,因此只封了良人,但良人之下还有才人、平女。因此位分也并不算低。
只可惜三人入宫后,只有秦忆真和夏楚秋两人一同被分到了明贵妃所掌管的承懿宫,而白露一人被分到了宸妃所管的凤藻宫中。
但索性隔得并不远,走御花园穿个小道很快便能到了,因此三人也依旧常往来。
“楚秋,你瞧那石榴,这几日不留神,倒长得有拳头那么大了。”秦忆真指着那石榴树,夏楚秋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果真呢。”
两人来了兴致,便停下来,在御花园里聊了起来。蓝儿和青秧便侧立着侍候在旁边。
“哎呀,长的什么眼睛!”突然一声尖锐的声音传来。引得秦忆真不得不回头望去。
这一瞧,却立刻让她心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