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俩全身是伤,一瘸一拐的落魄样,李琛招手叫了一辆车。回营的路上,李琛问他们是如何落入禁军的手中的。
沈熊猫懊恼的低头,不愿意讲。皇甫端华拍拍沈熊猫的背,给他打气,自己倒是说起来了:“就因为怡春院的小翠姑娘觉得巡街的熊猫仔太帅,丢了块帕子。那个禁军就冲上来吧熊猫仔打了。当然,我们也不是吃素了。我和熊猫仔干掉人家半个小队的人。可惜他们无赖,玩儿群殴。要是单打独斗,我和熊猫仔肯定能赢。”说着,他还特地秀了秀他的肱二头肌。
沈熊猫低着头,又被头儿救了。李琛没说什么,拍拍他的肩膀,“我床上有药,自己去宿舍拿。”
说完,打马回府,他迫切的想知父亲此举是什么意思。
回了薛王府,李琛并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自己的小院,反而朝着薛王李业的书房而去。李业正描着一副仕女图。
李琛进来,也不说话,拱手施礼,便站到一边。李业好像没看见自己儿子进来一般,依旧没有停下手中的画作。阳光透过窗洒下,屋内镀上一种名为岁月静好的美好。
最终还是李业败下阵来。他放下笔,打量着眼前的儿子。虽然他这几十年来也远远打量过自己的儿子,但如此近距离的打量还是第一次。儿子长高了,比自己还高了。曾经稚嫩无措的面容已经转化为一种坚强的脸庞,却还保留那时的天真。李业叹口气,“过刚易折。王毛仲目前是陛下眼前的红人,你何必和他硬扛。王毛仲已经多次向圣上索要兵部尚书的职位,但是圣上一直没同意。你觉得他的圣恩还能享受多久?”
这些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自家老爹提起。这也是父子俩第一次心平气和的讨论朝堂之事。
李琛细细品味,很快就想通其中的关键。父亲此举是为了让王毛仲一下子犯两条大忌,直接不能翻身。
功劳极大的王毛仲一路加封。功功高震主本来就是为臣子的忌讳。但凡是又见识的人家深受圣恩之后都会想办法隐藏锋芒,可王毛仲却愈发骄纵,甚至还主动索要兵部尚书的权利,想要管理所有的兵权。这是一大忌讳。
而第二大忌讳便是臣子和亲王走的太近。尤其是手握兵权的大成和同样在军中有势力的亲王。王毛仲不用多说,李隆基登基前就一直跟着李隆基出生入死,带病上阵杀敌。自己的亲爹薛王李业,也不是省油的灯,先天政变是就从太平公主手里夺回了左右金吾卫的兵权,在皇城守卫的军队里颇有威名。
当今圣上,虽为明君,但猜忌起疑的本事可不比武曌少。甚至有过之而不及。因此,父亲这封,明面上是举荐信,然则,是一封催命信。
看着李琛皱了皱又松开的眉,李业知道他这是想通了里面的关键。又提笔作画起来,“还急么?”
李琛松下眉头,摇摇头,“不急了。”
“晚上一起吃饭吗?”
李琛愣了愣,“好。”
今晚的晚饭,是李琛第一次同薛王府的所有人吃饭。桌子上没有王妃或侍妾,只有薛王李业,还有他的九个儿子。餐桌上沉默的有些诡异。小九李琅琊担心的偷偷拽李琛的衣摆。但李琛没有理他。这顿饭吃的诡异,吃的安静。李琛头一次,在这沉静中品味到了亲情。
感觉还不错,或许下次还可以试试。李琛匆匆吃完,便回去了。
若是能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让这顿饭这么快结束。
王毛仲的了李业的信,兴奋不已。李业是李隆基的弟弟,虽不是同胞,但感情极其深厚。在他看来,有李业的许诺,必然事半功倍。但想到上次手下谋士吩咐过,不可太过急躁。便强压着自己的兴奋,足足憋了三天才将自己的要求呈给李隆基。
三天后,巡街回来的李琛在右院看到沈熊猫眉飞色舞的讲着什么,原来是王毛仲求“兵部尚书”不成,怏怏于神色。这让圣上大怒,请奏书看丢没看直接扔到王毛仲的脚下,拍案大骂。
沈熊猫活灵活现的讲着,将王毛仲当时的怏怏之色,还有后来的跪地求饶的姿态,绘声绘色的描绘出来。
李琛看着他唱大戏般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
他这一笑不得了,所有人都听见了。齐刷刷的看着他,好像看着什么怪事一般。最后还是沈熊猫这个嘴欠的开口:“头儿,你刚刚是笑了?冰山忽然融化了,是什么融化了你的冰冷——呜呜呜!”
后半句话憋在嘴里,原因是李琛反手将一块点心塞在了他的嘴里,阻止他的八卦。
王毛仲被李隆基骂过之后,安分了几天。金吾卫也闲了下来。今日无事,李琛便早早回家。刚回到家,就看到自己房内摆着一个烫金请帖。
王毛仲寄来的请帖。上面说儿子过三日,他弟邀请同僚们一起过来分享喜悦之情。
请帖?同僚?
怕不是炫耀示威之意。
去?还是不去?
李琛捏着请帖,打开又合上,反复来去。最终,他将请帖反拍在桌上。既然请我去,我便去,去会会你搭的戏台。
王毛仲的三日宴,宾客如云,流水宴席好不盛大。李琛掐着点到,此时便已没有了座位。还是上次到北衙禁军时的小通传带他找到的位置。
“多谢。”
小通传笑了,将一盘紫芋酥摆到李琛面前,“将军,先吃点垫垫肚子吧。”
又是自己喜欢的紫芋酥,王毛仲的府邸真是奢华,随时来多能吃到自己喜欢的紫芋酥。李琛谢过,躲在自己的位置上,端着盘子先吃起来。
王毛仲一身喜庆的衣服,带着自己的儿子出来了。满园的官僚立刻起身,贺喜之声此起彼伏。王毛仲乐开了花。
李琛看着他笑起来时,脸颊堆满的横肉,看着就像只兴奋过度额哈巴狗。他在心里笑着。面子上还是一副冷若冰山的样子。
王毛仲接受完大家的溜须拍马,受够了众人的赞美之后,挥挥手,让大家坐下,开席。
这一下,仿佛点燃了整个宴席。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流水一般的端了上来。觥筹交错间,或有人去主桌敬酒,或有人相互拼酒。叽叽喳喳的热闹,还有唱戏的间或夹杂几句精彩的,赢得满堂喝彩。王毛仲沉醉在兴奋中,完全没有去找李琛的意思。并且还将李琛放在一个一般的位置上,那桌上都是垂头丧气的官员。一打听,似乎曾经都是在王毛仲手上吃过亏的人。看来,这请柬,就是来羞辱人的,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能力太低,根本不是对手。
李琛并不在意,他冷眼旁观这宴会上的这些人,这副做派。他一边看,一边默默记下那些个最为殷勤的面孔,这些都是王毛仲的死党。日后都会上自己的名单。
酒宴开到一半,忽然通传“高力士到——”
王毛仲一向看不起宦官,也并不知道高力士为何忽然到访。他只从座位上站起来,并没有向别人一样出去迎接。
待高力士端着圣旨,抬着赏赐进来,王毛仲才上前跪下。他跪的不是高力士,而是高力士代表的陛下。
高力士照本宣读,其内容让满堂宾客极为震惊。玄宗不光赐给王毛仲丰厚的金帛、酒馔等物,授他刚出生的儿子五品官。前无古人的封赏,给足了王毛仲面子。王毛仲一党听完更加嚣张,其他的人唯唯诺诺。李琛这一桌,有些人恨不得立马溜走,远离这瘟神。
王毛仲大笑接旨。虽然前两天被圣上骂了,但圣上还是挂念我这老人的。这不立刻就给我儿子封了关么。这么想着,他就更加嚣张起来。加之酒气上头,愚昧横行,一向看不起高力士的王毛仲领旨之后忽然大胆起来,“你这个只会舔圣颜的阉狗都是三品了,我这小儿还比不上你么?”
酒气上头,壮人三分胆,更何况是以前就极为嚣张的王毛仲。他看着高力士,污言秽语就出来了。
李琛听不下去,反手就甩了王毛仲一酒杯,擦着王毛仲的脸过去,擦破了他肥头大耳的脸。
“谁!”
“我。”
李琛堪堪走出来,当着王毛仲的面带走了高力士。一句解释都不留,也是嚣张。
王毛仲自然不愿意有人比自己更嚣张。立刻传唤护卫拦然。呼啦啦的,二三十个兵丁就围了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李琛四两拨千斤,几下就将这二三十个人打翻在地。头都没有回,就带着高力士一干人出府。
除了府,反倒是高力士拉住了李琛。他打量着李琛红扑扑的脸,“喝酒了?”
李琛腼腆点点头,眼神迷离。
“几杯啊?”高力士无奈又好笑的叹气。
李琛歪头,数数指头,可怎么数都数不出来。
高力士一看就知道这小子又喝醉了,用手里的扇子轻轻敲了他脑袋,甚是亲昵,“不能喝就不要喝,说了多少次了。这件事你不用插手了,我自有安排。”
李琛点点头。
高力士不放心,招了一个小常侍,“去薛王府借马车,让李业领自己儿子回家。”
小常侍得令。
高力士进了宫,将宴会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李隆基。尤其是那句“你这个只会舔圣颜的阉狗都是三品了,我这小儿还比不上你么?”
李隆基一听,大怒。这是埋怨朕给的官不够高吗?他又想到王毛仲三番四次索要兵部尚书之位,更是怒气上头,“好一个王毛仲!当初诛韦氏,此贼就如墙头草,两端心思。朕不欲言之;现在竟然敢借一个小孩子埋怨朕!看朕怎么收拾你。”
高力士诚惶诚恐的低下头,“陛下三四啊,北衙禁军大部分都在王将军手中。”
高力士深知自家这位陛下的疑心,话不必说满。
李隆基果然自己脑补完了,今天能埋怨,明天就该拥兵造反了。王毛仲,不得不除了。